第三十四章 冰糖
微小的火苗裏，濃稠的糖漿緩緩吐著泡泡。
宮澤賢治趴在桌子邊上，眼神閃亮地盯著銅鍋。澀澤龍彥的表情與他如出一轍，好奇地盯著珍珠似的泡沫，期待地說：“是甜點？”
“嗯。”
折口信夫抬起手，將提前串好的山楂浸入還在沸騰的糖漿，再提起時，鮮艷的漿果上便掛上了一層霜雪似的糖。他隨手將最先做出的幾串交給了宮澤賢治，后者小小地歡呼一聲，高舉甜點跑去找小伙伴們分享。
澀澤龍彥跟著宮澤賢治帽子上的寶石偏移視線，再回過神，面前已經放上了水晶制的小碟，零星堆起沒有穿孔，堪稱完美無缺的冰糖點心。
他專註地打量眼前晶瑩閃亮的水果。透明的糖殼在細膩的燈光下，光華璀璨到足以迷惑飛蛾，讓人不由自主便心生喜愛。它不像是祭典上的糖蘋果那樣將整個蘋果作為原料，而是細心處理，選用小型食材，或是切成適中的小塊，將之完美地包裹其中，又方便食用。無論是蘋果，草莓，栗子，山楂，柑橘，葡萄，都像被琥珀凝固了時光，迷離地折射出自然原本的色彩。
他叉起一個草莓舉到眼前。光滑如鏡的表面，倒映著升騰扭曲的火焰，兩相映照，便更深地閃爍起醉人的鮮紅。入口微涼，是純粹的甜蜜，輕輕咬破那層糖殼，酸甜的汁水便迸濺出來，
“味道不錯，”澀澤龍彥矜持地又咬了一口，“難怪費奧多爾君盛情推薦。”
“費奧多爾，也是一位曾經深夜前來的客人，原來您是受他推薦，”谷崎潤一郎沒骨頭一樣趴在桌子上，白銀般的發絲垂落，猶如雪夜下的月光，光影粼粼，“您是從其他城市特意趕來的吧？真讓人受寵若驚。”
“順路而已，我很少有機會來橫濱……”澀澤龍彥轉頭看他，“你不吃嗎？”
“我不喜歡堅硬的東西。”谷崎潤一郎伸手，從果盤裏捏出了一顆還沒下鍋的葡萄，慢慢地剝皮。深紫色的汁水染上他淺粉的指尖，緩緩流淌，像是漸漸開裂的大理石，從縫隙吹出破碎的低語。
“好吃的食物，應該柔和，協調，正如管弦樂隊，芬芳的甜香應該混雜在一起，成為濃稠的曲調，不僅舌頭需要品嘗，鼻子，眼睛，喉嚨，肺腑，都需要品嘗。”
“被糖包裹，固然變得靚麗多彩，滿足了你的審美需求，但咬碎它的剎那，那糖也會變成碎玻璃扎入軟肉——這樣讓人疼痛的美食，會奪走它原本的甜美。”
他似笑非笑地說：“就像寶石，切割出的面愈多，它本身的美色愈失。折射的光線越完美，越難看清它真正的顏色。”
澀澤龍彥的眼神像是碎了的玻璃，死死盯住他。
他有一種，對美食強烈到狂熱的追求……不，不僅僅是對美食，是對“美”的追求，乃至于明知道會得罪自己，也一定要宣之于口。
“你這么想嗎？”
“越是追求美，美流失得越快，”谷崎潤一郎坦然地舔去指側水果的汁液，隨意地說，“世間之事大抵如此，好不容易捉住卻又輕巧的逃走，正是這樣，那樣生機勃勃、曇花一現的魅力才讓人著迷。”
“啊啊……我也想要那樣美麗又璀璨的景色，但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想到自己越來越無聊的收藏經歷，澀澤龍彥支住下頜，眼中浮起落寞的水光，“現狀已經如此艱難，如果不去主動尋找，那想要的寶石，永遠也不會出現。”
“難不成你只收集打磨好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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