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盲

景衍修長的指尖還描在她的眉眼上，這句呢喃讓他的臉龐一下子凝成冰雕，甚至帶了一點點無措，他到底讓她失望到什么程度她才會連在夢中都不愿意念到自己，而是向一個外人求助

似醒非醒間，蘇曉沐說不出是哪裏在疼，只是覺得周圍很吵鬧，不斷的有人問她問題，吵得她腦袋很疼。她的身體也不自覺地痙攣，表情很痛苦地弓著背，緊抓著被角的手指已經(jīng)發(fā)白，覺得身上的壓力有千斤重，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景衍也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眼裏閃過慌亂，大腦出現(xiàn)了片刻的空白，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一邊動作迅速地摁了護士鈴，一邊抱起她緊張地問: “曉沐曉沐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你醒醒，到底是哪裏疼”

蘇曉沐仿佛聽不見他的呼喊，只是緊閉著雙眼，一遍又一遍地喊著: “我好疼……好疼……”她似被噩夢鎮(zhèn)魘住了心魂，難受的眼淚簌簌地滑落眼角，一滴滴暈在了他的衣襟上，也滴在了他的心田上。

抱著她不停抖動的身體，景衍終于控制不住情緒地低吼出聲: “曉沐!你到底怎么了護士!醫(yī)生!”

此時，凌子奇聞訊沖了進來，看了這情形，眉頭擰得緊緊地，嚴(yán)肅道: “你先放開她，她快呼吸不過來了!”即使對上景衍犀利激狂的眼眸，他也沒有退讓一步地重覆著， “景衍，我是她的主治醫(yī)生，如果你想她好，就聽我的，先放手。”

放手，比抓緊更需要勇氣。

景衍死死地瞪著他，下意識地漸漸松了手，凌子奇松一口氣，上前扶住蘇曉沐緩緩地讓她躺下來，身后的護士馬上摁住她還在劇烈顫抖的身體。他從口袋拿出小電筒，掀開她的眼瞼照了照她的瞳孔，當(dāng)下沈穩(wěn)地朝護士說: “幫她打一支鎮(zhèn)靜劑?！?

護士點點頭。

景衍從頭到尾認(rèn)真地看著，連一絲細節(jié)都沒有放過，直到冰涼的藥水起了作用，一切又恢覆平靜。凌子奇抬頭看了景衍一眼，示意他說: “讓曉沐安靜地休息一下吧，我們出去再說?！本把苊蛎虼剑谎圆话l(fā)地跟著走出了病房。

寂靜的走廊帶著冬日的冷肅，亮得發(fā)白的日光燈照得人的樣子影影綽綽。

“曉沐她……我見過她哮喘發(fā)作的樣子，不是剛才那樣的，她到底怎么了”景衍一臉凜冽，緊繃的語氣帶著難以察覺的緊張。

凌子奇靜靜地看著窗外月光下?lián)u曳的樹影，沈默了好一會兒才說: “傷害有兩種，一種是身體上的，一種是精神上的。她早上的哮喘是因為精神上受到傷害而誘發(fā)的，所以你該知道，她最難受的不是身體的痛苦，而是，這裏?！?

他轉(zhuǎn)過身直接地面對景衍，手指指的是心臟的位置，頓了頓又繼續(xù)說， “這么些年她一個人帶著小堯生活，從來沒有埋怨過半句，可你得知道，再善良卑微的人也是有底線的。她的底線就是小堯，她不能容忍他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即使是你，即使是她自己都不能夠。而她下午醒來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一切全部是她的錯，是她連累了小堯?！卑l(fā)生了那么多的事受過那么大的傷害，她竟然都沒有怨恨過任何人，這樣傻氣又堅強的女人，讓他無法不愛。

景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沈聲說: “那么我該怎么做”

凌子奇冷冷一笑: “你會不知道該怎么做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先攘外，再安內(nèi)?，F(xiàn)在她的潛意識裏認(rèn)定是因為自己的關(guān)系而影響了小堯，所以早上的情景才會一再地在她夢裏出現(xiàn)，然后她的身體就會不停地出現(xiàn)這樣抵觸的抽搐反應(yīng)。我們必須讓她安心，讓她清楚小堯不會有事，也不會再因此受傷害，才能解了她的心結(jié)。”

現(xiàn)在蘇曉沐最擔(dān)心的也不過是事態(tài)進一步的惡化會影響到小堯日后的正常生活。

“今天的事，不會再有第二次?！本把芸戳艘谎鄄》?，剛才激動的表情也鎮(zhèn)定下來。

凌子奇把手插在醫(yī)生袍裏，微勾起唇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希望如此。”

總之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再受任何傷害。

當(dāng)蘇曉沐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她微微睜眼，意識有片刻的模糊，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自己還在醫(yī)院裏，吊針已經(jīng)拔了，僵硬的手指動了動，卻傳來暖人的溫度，她訝異地轉(zhuǎn)過臉，發(fā)現(xiàn)景衍竟然趴在病床邊上，手掌牢牢包裹住她的，身上只穿了件灰色的府綢襯衣，厚重的大衣則擱在小沙發(fā)上。

他不是在美國嗎什么時候回來的

盡管她的動作很輕微，卻還是讓淺眠的景衍很快醒了過來。他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彎出一個很淺很溫和的笑容: “醒了想喝水么”他說著又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到茶幾前倒了一杯溫水，回來時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背朝著他。

蘇曉沐把臉悶在枕頭裏，啞著嗓子問: “今天的報紙怎么寫”

景衍想起凌子奇的提醒，知道她的顧慮，捧著杯子的動作沒變，只是抿唇說: “已經(jīng)沒事了，媒體不會再關(guān)註這件事，你安心養(yǎng)病，其他的……我會處理好的?！?

有他在，她的確相信他有那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本事把這事兒處理好。蘇曉沐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容，牙齒咬得下唇發(fā)白: “那查出是誰做的么”其實知道他們從認(rèn)識到結(jié)婚的經(jīng)過的總共就那么幾個人，答案昭然若揭。

景衍凝睇著她瘦削的背影: “過兩天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你先把身體養(yǎng)好?！睕]什么比她的健康更重要了。

“交代”蘇曉沐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用胳膊肘支撐著上半身，沒料到起得太猛，胸悶得連連咳嗽，驀地看到床頭柜上放著她失而覆得的手提包，她氣也不順一順就伸手要去拿過來。

景衍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擔(dān)心她的身體，上前一步說: “你要拿什么，我?guī)湍憔秃昧恕?

“不必了!”蘇曉沐推開他，弄得他手上杯子裏的水灑了他一身，她只是眼睛眨了一下，狠下心別開眼，從手提包裏找出自己的手機，翻到接收彩信的那一欄，摁進去，才看了一眼，心口的地方有一種被錐子鉆心的痛涌上來。

再次看向他時，眼裏蒙上了一層霧，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覺得他很陌生。

此時此刻，她該像電視劇裏的女主角，或者大哭大喊地罵他，或者捶著他的胸膛訴說委屈，再有甚者，應(yīng)該拿點什么東西狠狠地砸向他來發(fā)洩情緒?？墒撬裁匆矝]有做，只是覺得累，只是在想這一切怎么還沒有結(jié)束。更可怕的是，她明明已經(jīng)麻木了，卻還是舍不得，舍不得對他狠下心腸。

蘇曉沐直接把手機扔到沙發(fā)上，然后閉了閉眼睛，無力地說: “你自己看吧。”

景衍的心沈到了大海裏，把空了的杯子隨手?jǐn)R在茶幾上，彎腰撿起她的手機，一條一條彩信仔細看下去，陰郁的臉色也一點點地凝重，最后整個人陷入無邊的陰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