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明顯看出了他的驚訝，但態(tài)度卻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慢悠悠解釋道：“小伙子，你要知道，沒來的劫需要的只是‘避’，已經(jīng)來的可就得是‘救’了。我早說過，燈裏的神力是有限的，用來‘避劫’能避成千上萬次，可用來‘救劫’，用完一次基本也就廢了。你現(xiàn)在要把它拿走，就相當(dāng)于買斷了它所有神力，五十萬救條命，你不虧。”
方至靜靜聽他說完，如果是從前，他必然會對此嗤之以鼻，可現(xiàn)如今經(jīng)歷過兩次“應(yīng)驗”，他已經(jīng)連開口辯駁都失去了底氣。
喬敏是他剩下的唯一親人，如果無法挽留住她，這世上的一切都將對他不再有意義。
而那盞燈就仿佛最后的救命稻草，系著僅存的那點渺茫希望，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拿到。
然而，五十萬畢竟不是個小數(shù)目。
他和喬敏的積蓄本就不多，手術(shù)費和住院費又已經(jīng)耗去了大半，如今根本拿不出這些。
方至仰頭閉眼深吸了口氣，妥協(xié)般如實道：“我沒有那么多錢。”
他頓了頓，又道：“二十萬，我所有卡裏加起來也就這么多。”
老頭像是判斷真假般盯著他看了看，隨即垂眸斟酌了一陣。
半晌后，他終于大發(fā)慈悲地讓步道：“行，但我要現(xiàn)金。”
方至沒再多說，指了指醫(yī)院門口銀行的方向示意他跟上，而后率先邁步朝大門走去。
十分鐘后。
銀行atm機前。
方至機械地插卡、輸入密碼、取錢，然后換一張卡，繼續(xù)重覆這一操作。
自動柜員機一絲不茍地點著鈔，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簌簌聲響，將一迭迭紅色鈔票吐在取款盒中。
直到最后一張卡從讀卡器退出，所有聲響才終于停歇。
方至將幾張銀行卡胡亂揣回兜裏，從提款口拿出最后那沓錢，丟進手中的塑料袋，就像拎著一兜大白菜般，拎著它轉(zhuǎn)身推門而出。
門前長階下。
老頭面對著馬路坐在那裏，身旁放著那只黑色布包，手裏搖著不知哪來的一把廣告扇。
方至走到與他平齊的那級臺階，抬手把塑料袋遞了過去：“二十萬，你數(shù)數(shù)。”
老頭瞥了眼袋子，不甚在意地一笑：“不用，我信得過你。”
說罷，他把扇子丟到一邊，側(cè)身拉開了他的布包，從裏面捧出一個報紙團，又特意將層層報紙扒開，露出了被包裹著完好無損的瓷燈，這才朝方至遞去：“拿好了，這東西嬌氣得很，可經(jīng)不得磕碰。”
方至點了點頭，放下裝滿錢的袋子，從他手中小心接過紙團，重新包好后，轉(zhuǎn)身往階梯下走去。
醫(yī)院門口的這條馬路，自從喬敏住院以來他已走過不知多少次，明明早該無比熟悉，可此時此刻再度踏上時，他卻莫名感到有些陌生。
許是因為懷裏護著唯一救命稻草的緣故，從前不曾註意到的車流、臺階，都像是變成了潛在的威脅，令他險些連馬路都忘了該怎么過，站在路邊直等到所有車都開出老遠，左右?guī)资锥伎諢o一車，他才終于匆匆穿了過去。
走進醫(yī)院大門后，喧囂聲減弱了不少。
但他的腳步卻并沒有因此放緩，甚至還因為急切而加快了幾分，迫不及待卻又小心翼翼地、沿著整排香樟投下的綠蔭走向遠處的住院大樓。
初夏的微風(fēng)吹過他的鬢發(fā)，細碎的光斑從頭頂縫隙灑下，終于將那點寓意著生機和希冀的綠意染進了他暗淡的眼底，也終于讓他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一絲溺水之人即將浮出水面的欣喜。
邁入樓下的大廳時，那絲欣喜終于遍布了全身，他就連腳步都跟著輕盈了起來，仿佛勝利的號角已經(jīng)吹響，就在前方不遠處等待著他的到來。
他忍不住小跑著趕出幾步，覆又覺得這樣有些冒失，趕忙收了收速度，稍稍平覆了一下心情。
下一秒，急促的滾輪聲在身后響起。
第二秒，被醫(yī)生和家屬簇擁著推進大廳的急救擔(dān)架床狠狠撞上了他的后腰。
懷中的報紙團被沖擊力撞出，方至瞳孔驟然緊縮，拼盡全力伸手去抓，卻只堪堪抓住了外層的報紙，眼睜睜看著瓷燈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啪嗒。
如花朵綻放般碎裂。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
所有人影、顏色、聲響都不覆存在。
方至的世界像是聚焦了一般，只剩下了眼前方寸之地上，那迸濺滿地的殘破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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