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值班辦公室。

賀景升覆述完葉鶯那句話, 仿佛至今還沈浸在當時的不可思議中：“我那時候完全沒想到還會有這種發(fā)展，但我更沒想到的是……”

“他答應(yīng)了。”宋野城接話道。

不是疑問句，而是篤定的陳述。

他太了解江闕了。

那時的江闕本就已經(jīng)把江抵的意外歸咎于自己, 而葉鶯的話就仿佛在說“這是你欠我的”, 江闕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賀景升點了點頭：“我當時雖然反對他的決定，但又沒法替他做主，最后只能陪他一起把她養(yǎng)母送回了家。”

到江闕家裏之后，賀景升仍在試圖勸他改變主意，可他卻像是完全沒聽見賀景升的話，只說：“你先回去吧，我暫時就不回去了。”

那時為了陪江闕辦理喪事, 賀景升已經(jīng)在蘇城待了半個多月，他總不能一直在那裏待下去，所以最后他也沒了辦法, 只能揣著滿腹無奈暫時離開了蘇城。

“回去之后, 我其實挺擔心的，畢竟他養(yǎng)母說那話的樣子, 實在像是不懷好意。”

“但我每次給他打電話、發(fā)消息，他都說沒什么事, 說讓我放心, 以至于后來我也忍不住想，說不定真的是我多慮了，畢竟醫(yī)生都說他養(yǎng)母的病情沒那么糟，也許是我把情況想得太嚴重了。”

說到這裏，賀景升再次嘆了口氣：“直到一個多月以后, 我有天沒提前打招呼就飛過去看他, 敲開那扇家門的時候, 我才知道他過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日子。”

那天上午，賀景升剛落地就直奔了江闕家的小區(qū)，在門口超市買了一些探病適用的營養(yǎng)品，然后便提著東西上了樓。

不料剛到門前，還沒等他按下門鈴，就聽見門裏“嘩啦！”一聲脆響，仿佛是打碎了什么玻璃容器。

“你寫這種東西是什么意思？！”

葉鶯的斥問傳出門來，明明隔著厚重的門板，卻還是令人心中一緊。

她的問題并沒有得到回答，于是賀景升聽見“呲啦——”一聲長響，像是紙張被撕裂的聲音：“你寫她墜樓干什么？寫她養(yǎng)母在旁邊干什么？”

這句話依然沒有得到答案，緊接著又是一聲“呲啦——”撕裂聲：“你不就是想暗示黃毛是我害死的嗎？”

這話之后伴隨著幾聲冷笑：“你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是不是？你想暗示給誰看啊？——對，它就是我弄死的，那又怎么樣呢？！”

嘩啦！

又是一聲玻璃碎裂聲。

賀景升完全沒聽懂這些話的意思，但卻已然聽得心驚肉跳，趕忙抬手按下了門鈴：

叮咚——

屋裏的所有聲響戛然而止。

但賀景升等了半天，卻沒人過來開門。

叮咚——

叮咚叮咚——

賀景升連續(xù)不斷地又按了幾次，活像是催命一般。

終于，輕微的腳步聲響了起來，片刻后，房門“咔噠”一聲解了鎖。

當那扇門被拉開的瞬間，賀景升險些都沒敢認出眼前人。

江闕的模樣實在太憔悴了。

那眼窩下的烏青、凌亂的頭發(fā)和蒼白的面色簡直就像個病入膏肓的病人。

而在看清門外之人的剎那，江闕明顯有些楞怔，緊接著像是想遮掩什么一般，條件反射地把門扇往裏合了些：“你稍等一下，出去說。”

然而賀景升已然意識到了什么，根本沒給他關(guān)門的機會，強行止住了房門合上的趨勢，將門推開直接擠了進去。

屋裏的光線昏暗得一塌糊涂。

周圍所有窗戶都被報紙似的東西貼得嚴嚴實實，沙發(fā)和茶幾歪歪斜斜，地上還散落著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光線實在太差，賀景升一時沒法辨認那些都是什么，只勉強能看見葉鶯就坐在那歪斜的沙發(fā)上，手裏攥著一本書和兩頁撕下的紙，此時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出于禮貌，賀景升到底還是張了張嘴：“葉阿姨。”

他將手中的營養(yǎng)品稍微提了提，本想再補一句“我是來探望您的”，卻見葉鶯已經(jīng)漠然地轉(zhuǎn)開視線，將手中的書“啪”地丟在茶幾上，紙頁隨手撕碎扔開，起身徑直走回主臥，“砰”一聲甩上了房門。

賀景升沒理會她的無禮，反正早就已經(jīng)見識過了，只將手裏東西擱在一旁地上，轉(zhuǎn)頭問江闕道：“她剛才在跟你說什么？黃毛是誰？”

江闕道：“是我以前養(yǎng)的貓。”

回憶起剛才聽到的話，賀景升道：“是被她害死的？”

江闕點了點頭。

賀景升看了一眼茶幾上那本被撕得破破爛爛的《塵埃》，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她覺得你書裏的情節(jié)是在故意暗示這件事？”

江闕再次點了點頭。

賀景升簡直無語：“她是不是有——”

他本想說“是不是有病”，結(jié)果一想她還真有病，反倒硬生生被噎了一下，最后只能發(fā)洩似的哼了一聲，反手拍開了大燈。

江闕阻止不及，頭頂燈光就已然亮了起來。

賀景升原本沒想太多，開燈不過是因為覺得屋裏實在太暗，結(jié)果就在燈光亮起的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誤入了某個恐怖片片場——

周圍遮住窗戶的并不是什么報紙，而是一張張海報，海報上被不知是血還是紅色顏料的東西涂滿詛咒、謾罵，歪斜的沙發(fā)茶幾上滿是被掰碎的光碟，地上散落著各種被撕毀劃破的雜志、寫真，還有被砸碎的玻璃或陶器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