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初醒的時候，正是天蒙蒙亮的時候。沿襲著康朝時的生活習慣，胤禩一般都起的很早。他剛起身，旁邊那個向來淺眠的人也睜眼了。

“小八可以多睡會，不用起的這樣早。”胤禛的聲音帶了一絲沒睡醒的沙啞，比往日更多了份磁性，低低沈沈的煞是好聽。

胤禩掀開被子下床，道：“四哥睡吧。弟弟出去看看。”

他這一起身，胤禛哪裏還睡得著，也披著衣裳跟他一起出去了。

此刻正是清晨時分，寺廟裏香煙裊裊，鐘聲悠悠，磬聲清脆動聽，誦經之聲不絕于耳，頓時令人覺得心神舒暢寧靜，仿佛萬物都消失只余我一人。

胤禛呼吸著新鮮空氣，嘆道：“倒是很久沒有禮佛了。”

胤禩淡淡一笑，附和道：“是該多念些佛的，存了善念，才能庇蔭后人。”

這句話似意有所指，也似無心一說，胤禛敏感的覺得胤禩話裏有話，轉頭去看他，卻只見胤禩表情溫和，一派淡然神色。

“等會給殷旭打個電話，問他什么時候來吧。我們不能一直住在這裏。”胤禩站在宿房外的芭蕉樹下，聽著不遠處主殿裏撞擊的鐘聲，想著自己如今的處境，開口道。

胤禛卻笑答：“其實我倒愿意一輩子住在這裏……就像你剛開始說的，遠離殷氏，逍遙自在的活著也沒什么不好，有時候，我的確太過執著了。”說道最后，竟露出了少有的謙卑之態。

胤禛這番說辭，卻是胤禩沒想到的。他點點頭，道：“可惜既然已經布了局，四哥現在想抽身已經是不行了。再說，四哥現在說不干，弟弟之前受的屈辱要找誰討回來？”最后一句，竟是帶了一抹旁人覺察不到的狠厲。

胤禛沈吟：“只是說說罷了。撇開那些國家大義不說，單憑小八受的罪，我也不能讓殷旭活著。”

“四哥知道分寸就好。這已不是你的天下，游戲規則已經不由你來制定，你要做的就是如何將游戲玩的更好，成為最后的贏家。等天下盡在手中時，你才有資格制定新的游戲規則。”胤禩出言提醒道。

“你放心，你說的，四哥都懂。只不過覺得兩世皆為權為利爭逐忙碌，有些累了……等你我結束這件事，就去歸隱吧。不問世事悠然恣意，就像你說的，從此天高地闊，紅塵俗世也再與我們不相干了。”胤禛走到胤禩身邊，拉起胤禩的手，墨黑的眼裏是對未來的憧憬。

從前胤禛身在高位時，每日面對的都是宮闈內的爾虞我詐，這么多年下來早已累極。偶爾想清閑清閑，卻也被朝中之事攪得不得安寧。這樣寧靜的日子，也是他曾經肖想了好久的。他也問過自己，當年自己從九龍奪嫡的腥風血雨裏九死一生的爬出來，就為了這個金燦燦的皇位，是否值得？畢竟，它不僅代表了絕對的權利，也代表了絕對的孤獨。身為九五之尊，沒有一個人，敢再與自己作對，也沒有一個人，敢再與自己說句實話。從今以后的王者之路，註定孤苦。這條路，胤禛一個人跌跌絆絆的走了十三年，夠了，真的夠了。

當年政局緊張，后繼無人，胤禛沒有退路，只能在那個位子上一直忙碌到死。如今卻不一樣了。等他做完自己要做的，就帶著胤禩離開這裏，離開殷氏，每日坐看云卷云舒，春花秋月，閑度一生。

“四哥……”胤禩輕嘆，竟是沒有掙開被胤禛握著的手。

胤禛的想法他多少都是知道一點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呢？曾經自視甚高的拉攏小九小十，布局害人，爭名奪利，最終也只是一場笑話。可恨自己到死的時候，也未曾看開。那個皇位，有種致命的誘惑，讓人沈迷其中，抽不開身……

可就算勝利了又如何？也不過是像胤禛一樣，最后猝于案上罷了……

前世的身份，今生忽然逆轉。皇四子與皇八子，胤禛與胤禩，雍正與廉親王，你與我……經歷了這么多年的針鋒相對之后，終于要握手言和了嗎？

胤禩的腦海中一一閃現過小九，小十，盈秀的臉，每一個都那么清晰，每一個都那么真實，像是黑夜裏璀璨的星星，用它微弱的光芒提醒著自己這些人最終的結局……胤禩搖頭不想再去想前世的糾葛，但這些星星卻離自己越來越近，光芒越來越刺眼，最后終于在聽到胤禛的聲音時，它們開始慢慢變小，最后成為火光點點，消散的無影無蹤。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皇儲之爭，只是一場夢。”胤禛轉頭看旁邊這人的表情，將他的手握的更緊了些。

胤禩沈靜片刻，終于點頭道：“四哥說的是。人生苦短，往日的那些恩怨就讓它都隨風散了吧。你還是當年那個在太子跟前維護過弟弟的四哥。”

聽到這一句，胤禛竟覺得無比的滿足。上一世，他為了皇位與這個弟弟爭得頭破血流，最后將他圈在禁所思己過，這一世，他放下了帝王的尊嚴開口求和，竟獲得了他的諒解。胤禩對他，到底是有些感情的。

他看著胤禩清澈的雙眼，像在許諾：“我答應你，這一世，仍會護著你，只要我活著。”

胤禩忽的莞爾一笑，也承若道：“我也答應你，這一世，我會拼盡全力的成全你，只要我活著。”

胤禛滿心的激動抑制不住，他伸開雙手將胤禩抱住。胤禩沈默了片刻，終于伸出手回抱。

那么多年的恩怨情仇，就在這裏，在異域他鄉的一個僻靜的寺廟，被一個擁抱輕輕的化解了。沒有不甘，沒有不忿，有的只是兄弟二人間的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