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一天之始。一如既往，早朝過后，總有些什么會在御書房談論。秋季以來，得知立海兵力投入不斷增加，尤其是立海狩獵過后，朝林更是加強軍備，兵器糧食的準備自然不在話下，軍事人才亦同樣受到重用。武將千石清純受命至朝海山西處邊防巡查，調本為文官的佐伯虎次郎調為武職，至包括六角城在內的朝海山中部數關口巡查，桑原杰克亦接任將軍一職待命。而可作為前線的城遠遠不及幾個，可用人員不足，的確令幸村頭疼。

“兵部尚書相沢彰，派人前去朝海山中部巡防，五日后出發?！眹饕琅f笑著，卻讓人不敢違抗。

待相沢領命離去，御書房內，幸村只留下了柳與丸井。

“相沢彰，此人老謀深算地求明哲保身，有時候卻又畏首畏尾，他定是派受陛下重視的侍郎唐澤前往朝海山，”柳合上手中札記，道：“若一切順利，則自己便是用人有道，若是失敗，到可把所有推卸到唐澤身上，又等于在說重用他的皇上用錯了人，屆時陛下若重罰了他，豈不如同……”考慮到比喻有些冒犯，柳適時收了話。

“如同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幸村笑著，不在意地接了話。

他仍然記得唐澤搜尋信息的能力。在相府一見的兩個月后的夜晚，悄然落在御書房內。

“請陛下恕罪，微臣前來稟報海魂情報?！泵鎸χ徽宫F了背影的皇帝，來人單膝下跪，抱拳道。

“呵呵，唐澤愛卿做事真有效率呢，不過，”幸村轉身，凝眸，威嚴之氣讓人望而生畏：“未經通傳，貿然出現在朕的書房，不怕被當做刺客么？”

來人一身冷汗，若被當成刺客，無論是面前之人，還是人數眾多的侍衛，自己都難以抵抗，最終只會頃刻斃命，但他有足夠的理由，也確定眼前之人不會下殺令，方避開藏兔座，潛入御書房。他咽了一口口水，定神道：“這……自然是怕，陛下內功深厚，微臣這點三腳貓功夫，即使突然出現在御書房，又怎能避得過陛下的感知。再者，為防消息走漏，微臣所稟報的，并不希望其他人聽見，亦不愿他人看見微臣前來，是以獨自夜探御書房，請陛下恕罪?！?

幸村坐下，抬手以示平身，靠著椅背，待對方續道：“立海?；辏藬滴粗?，總部未知?！?

幸村深知，?；甑暮诵那閳?，先帝數年都無法取得，兩個月又怎能盡知。但他同樣確信，唐澤若無其他情報，定不會深夜前來。幸村一臉笑意道：“然后呢？”

“微臣派人幾經探查，終于得知首領橘桔平，統帥?；陜申牐碧茲商鹩沂掷@了胡子幾圈，道：“一隊隊長伊武深司，負責國內重大事件監聽、處理。且他與首領最近都在宮內出現，但值得註意的是，二隊隊長仁王雅治，肩負國內外事務，未查到絲毫有關他行蹤的消息。據微臣所知，海魂對外細作，一旦執行命令，若非其主動聯絡，恐難以察覺他的身影。所以，最糟的結果便是……”

“那銀狐已混入朝林，甚至朝堂?！毙掖灏淹媸种胁璞K，緩緩接了唐澤的話。

幸村能猜到這些，讓唐澤有些驚訝，但細想過后，若不是有此番洞察的能耐，又怎能在三王爭霸的劣勢中脫穎而出，使全朝臣服。

“你所稟報的，同柳丞相的消息基本吻合，或者說，進一步證實了朕之猜測。但，無論銀狐潛至何處，朕……都將把他揪出來?！毙掖逄裘?，運功將手中杯盞捏碎，青綠茶水滑落地上，染深了紅毯。那決絕的氣勢使唐澤瞬間僵直了身子。

次日，唐澤便接到圣旨，由吏部侍郎調任兵部侍郎。如此算來，那已是數月之前的事了。近來，朝林對兵部之事尤為重視，御書房內的談論常常持續很久。

“暫且不考慮相沢尚書的用意，由唐澤前去，對邊防總是好的，只要……”見丸井欲言又止，幸村道：“還有什么說不開的？你不妨直言?！?

“只要他不是銀狐?！?

“朕想知道，丞相如何看待此事？”

“回陛下，臣之前也有此顧慮，時時觀察，處處留心，他慣用的是右手，與仁王不同，且毫無不符他年紀的舉動，目前來看，他是銀狐的概率幾乎為零?！?

“嗯，他若是銀狐仁王雅治，可以將海魂消息以查不到為由，搪塞過去。先帝多年都查不清的消息，即使他直言毫無收獲，誰也無法怪他。”

“因此才將他調任兵部？”

“嗯，考慮到仁王易容及本身才能，朕方對某些重臣心存懷疑，多番顧忌，進而加以試探。若無問題，才愿重用?！毙掖逋Ｏ拢氲降膮s是銀狐這一名聲帶來的麻煩，這使他不得不懷疑群臣，甚至群臣間亦有可能相互懷疑，內部猜忌處理得不好，則動蕩全局。

“那陛下是信他了？”柳一直都承認幸村的思維是數據難以解釋的，在是與非、白與黑之間，存在不同層次的灰色，所以，對方的答案自然不會出乎意料。

“嗯——”幸村拖長了聲音，一手支頭，看似苦惱地思忖一番，又調笑道：“誰知道呢？”

“不做不錯，做了才會有機會出錯。若真起戰事，將此人推向前線，便有機會觀察其所作所為，使敵人由暗轉明。陛下一定是這么考慮?！?

紫衣收起暖如春風的微笑，道：“丸井說的沒錯。若朕是信了他，也會派他去前往，畢竟難得人才，要好好利用才是呢。信了又猶豫……或者是朕多心了，但交予前線便可判別真偽，若無閃失，也可還他清白，若多番疏忽，朕定會寧枉勿縱?！?

丸井將視線落在了窗欞上，先前是自己太過天真，試圖尋求安寧無戰的世界，如今看來，安寧，只是心中奢望。事實遠非自己所想的那么簡單。立海對兵部支出的增加，是對朝林的警示。然，他曉，如今朝林已是幸村的一切，若真不幸遭遇戰事決不能因自己，而使國土及家人有個萬一。于是，有個祈求在他心中逐漸蔓延。

已近晌午，談話已至尾聲，見丸井有言相告，柳先做告退。丸井拜倒，右手握拳放在左胸，紫眸清澈，聲音清晰，所說的內容卻讓幸村震驚：“銀狐易容過于厲害，陛下若有察覺文太行動怪異，如由懷疑，請寧枉勿縱，馬上將天嵐送入這裏便可。因為……”

“夠了！”幸村難抑激動，截斷丸井的話，看著對方的決心，心中起了哀愁，眼中柔和的光將丸井暖暖包圍。他感激丸井，但卻又不愿承受這份感激。此言此語，該說是過于深思熟慮，還是貿然舍棄生念，但幸村知道，那都不是如陽光般青年應有的。

丸井那一絲輕生之念，有一半是自己造成的。給他的地位與財富，卻不能代替全部。那些背叛，傷口未愈，又血流當場。但沒有了性命，所有都將是敗局，永遠翻不了身的敗局。

“朕會下殺令……但前提是，那是銀狐?！?

丸井一笑，陽光溫和地撫過傷痕。當他離去不久，柳再度出現在幸村面前。原來他有意等丸井離去才現身。而說的內容，如出一轍：“如果我有所異動，請不要猶豫，賜死便可，無論真假，臣感激不盡?！?

“你們……”

柳全然不曉幸村怎么了，只見他蹙眉，不到彈指又大笑，笑到幾乎氣結。

柳心中所想，幸村料得大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不希望自己因顧及他而失了戰局。但他不是工具，不是用了便可丟棄的物品。

“如果朕確定銀狐易容成了你，朕會對銀狐下殺令。但你們……不會有事的，否則……”幸村如三月春陽般微笑，加上如同失去魂魄的眼神，傳遞了他深深的哀傷。

否則，那我還有什么可留戀的。

算來還有兩日，便是唐澤遠行之日，大小官員自各種途徑得知消息，便定了在紫瓊樓為其踐行。各級官員，各懷心腸，各有目的，唐澤卻樂此不彼，周旋其中。一樓廳堂，坐滿了幾桌，又喊了歌姬獻唱，歡鬧一堂。

宴近尾聲，三三兩兩，有人告辭，有人留侯。唐澤面色不改，面上絲毫沒有喝了酒的酡紅。在他多番敬酒下，主桌的各部尚書、侍郎俱有醉意，有的借故離去，有的尚留桌旁。刑部尚書辻本，已過花甲，面色紅潤，拉著唐澤，要他聽那些自己的事跡。其他桌的人漸漸散去，而辻本仍滔滔不絕，尚無離去之意，唐澤顯得有些疲憊，悄悄打了哈欠，靜坐一旁，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但讓他瞬間清醒的，卻是一個詞。

海魂——深入骨髓的詞，不斷壓迫他。他打聽有關的一切，尋求自己未知的消息。

辻本壓低聲音，左顧右盼，神色謹慎，唐澤只好湊耳近聞：“他們毫無聲息地潛入，毫無聲息地調查，毫無聲息地傳遞消息，所以朝林與立海每戰必輸。記得五年前的一戰，我方幾場重要戰役，皆因情報洩露而慘遭失敗，全軍被逼退至朝海山北，毫無還擊之力?！?

唐澤掌握?；昵閳?，自然知道五年前，銀狐易容成將領，光明正大地細察兵力圖，又悄然制了一份，在?；昶渌蓡T配合下，將圖及時送至立海軍營。如今他想知道更多，但辻本卻欲言又止。唐澤激道：“尚書大人所言的都是過去，陛下關註的是如今，海魂的消息我已有掌握，且如實稟明皇上，若有戰事，我方不一定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