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

晚上思瑤在徐家吃了頓豐盛的晚餐，徐茂華父母是看著思瑤長大的，如今她的境況，他們多少有所耳聞，卻待她如家人，兩位長輩都是極好的人，尤其看到徐茂華對她特別的關註和照顧后，對她更是和善，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算得上一種認可。

云龍鎮地處偏遠，平日裏鮮有人到訪，今日來了這么多市縣級領導，對這個邊陲小鎮來說，是能夠記入史冊的榮耀時刻。當喧囂過后，一切歸于平靜，云龍鎮的真實面貌才慢慢顯現出來，那是山坳裏的一個小鎮，每到夜晚抬頭仰望，繁星照亮夜空，那種靜謐的美，讓人沈醉。

晚餐后，徐茂華提議到外面走走，思瑤欣然應允，今天過后，她覺得自己可以坦然面對這裏曾發生的人和事。若不是徐茂華出其不意的帶她回來，給她支持和鼓勵，她恐怕永遠也無法解開心中的郁結，更無法將埋藏在心中的情緒發洩出來，此舉雖不能完全去除鎮民們對她的偏見，但至少讓她多年來第一次抬頭挺胸。這一切的前因后果她也是受害者，憑什么她要在傷痛的同時，背負上因愚昧無知帶來的負擔和誤解。

徐家的院落外一處矮小的宅院是思瑤原本的家，那是用籬笆勉強圍起的一個小院，裏面幾間略顯破舊的土房，院中很久無人打理，桌椅凌亂。自從離開云龍鎮，她便沒想過什么時候會回來，一切都沒有變，只是蒙上一層塵埃。

她的腳步越來越慢，幾乎快要停下來，這裏是她無論如何忘記，都會在夢裏反覆再現的地方，白天人多時，她或許還可以逃避，但到了夜晚，那些記憶卻再不容她躲閃，一下子全部涌上心頭。

“既然回來了，就進去看看吧。”徐茂華的語氣很輕很緩，仿佛此時她是個需要人呵護的易碎瓷娃娃。

思瑤受到鼓勵，深吸口氣，輕輕推開虛掩的籬笆門，自窗臺花盆下取出原先收好的房門鑰匙，遲疑了下，插進鑰匙孔中。

徐茂華不愿打擾她的心緒，回神不顧塵土飛揚，將院子中凌亂的桌椅恢覆原狀。

房門被吱呀呀的推開，曾經嫻熟的動作，如今做來竟有些不穩，她平靜的拉下墻邊的燈繩，白熾燈在閃爍了幾下后，照亮了房間。房內的擺設絲毫未變，思瑤嘴角不自覺牽起一絲苦笑，這裏曾被鎮裏人喻為不祥之地，就算夜不閉戶，也無人愿意靠近，豈能不是原先的模樣。房中僅有一張老式雙人床和幾件簡單大方的家具，便是全部了，樸實得甚至可以說是簡陋，但卻是思瑤成長的地方。

墻上掛著一張全家福，那裏的父母還很年輕，孩童時期的小思瑤笑得很甜很燦爛，是這個家曾經幸福快樂過的證明。她邊看邊撫摸著桌上幾件尋常的用品，那怕僅是一把梳子、一件文具都視若珍寶。

長睫下的翦水大眼已蘊滿水色，她深吸口氣，盡力克制所有翻涌的情緒。

徐茂華站門口，已將她的情緒變化盡收眼底，他了解她的堅強，知曉她的執拗，明白此時默默陪伴是對她的最好安慰，直到他看到墻角掛著的粉紅色蝴蝶風箏時，才忍不住開口，“想不到這個風箏你還留著。”

思瑤將視線移到墻角有些褪色的蝴蝶風箏上，目光悠遠，啟口道：“是啊，多年過去，都一直小心保管，舍不得丟棄。”

那風箏是兒時，徐茂華隨父母離開云龍鎮時，送給思瑤的最后一件禮物，那會兒在云龍鎮買得起風箏的家庭并不多，這風箏是徐父托人從外地捎來，思瑤一見之下，便愛不釋手，徐茂華毫不猶豫的將才拿到手不到一天的風箏轉贈給她。可世事無常，那時單純的孩童，如何能想到這是離別前的最后一次贈予。

思瑤自墻上小心翼翼的將風箏取下，用手帕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風箏的色彩雖已不再鮮艷，但構架和形態還是那么徐徐如生。

思瑤抬首見徐茂華向她望來，微微一笑道：“茂華，謝謝你。”

“謝什么？”他看她蘊滿水光的眸光就那么清淺的望來，昏黃的燈光下，分外迷人，楞了半響才道：“不是說過你我間不必言謝么。”

思瑤笑著搖頭，繼續道：“恩，無論是以前，還是時至今日，我終是欠你這樣一句。”她揚起目光直視他的眼睛，認真的道：“就像這風箏，我保留它，因它是我曾經快樂過的證明，那段年幼的時光，我因擁有那段回憶而走得更遠；而今日，你本非那高調張揚之人，卻為我，一反常態，拿伯父的投資和徐家少爺的身份壓制眾人，這些你不說，我都懂，這句感謝你當之無愧。”

“能不能不要把我說得這樣偉大，我只是希望你過得開心快樂而已。誠如你所說，離開就不打算再回來，我了解這種心境，這世上那有人會完全沒有思鄉情結，不過是太多傷害和悲痛，讓你難以回頭。我不愿你從此背負這樣的包袱面對后面的人生，我想要告訴你的是：只要問心無愧，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你越不敢面對，他們就越會詆毀你，如果你能勇敢的走下去，一切其實都不是阻礙。”徐茂華笑道，“其實今天不是我在維護你，而是你自己選擇了直視它，思瑤，你很厲害，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許多。”

思瑤輕輕點頭，長睫微動，嘴角上揚浮現出笑顏，也許以后再無人可以為她著想得這樣周到，徐茂華對她也算得上是無可挑剔了。微風拂過，輕柔的發絲拂過她的臉頰，她迷茫的眼神逐漸清明安定。

徐茂華隨手接過她手中的風箏，放到一旁，上前一步，毫無預兆的伸開雙臂將她輕輕攏入懷中，手臂輕而有節奏的拍打她的后背，努力帶給她安慰和溫暖。

思瑤乖順的沒有掙扎，這是他們重逢以來最親密的接觸，她對他心懷感激，而他對她那副眼眶微紅的模樣完全沒有任何抵抗力，止不住內心想要給她呵護的沖動。感受到她的順從，他的嘴角輕輕上揚，感覺整個人被一種歡愉和甜蜜的滿足感包圍著，他俯首，在她耳邊輕道：“思瑤，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會竭盡所能給你快樂，，幫你分擔傷痛。”

他一手攬著她，一手輕輕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低首慢慢靠近她嬌嫩欲滴的唇，慢慢吻上去，他越來越近的臉龐和滿是寵溺的目光滿滿罩下來，鼻翼間溫暖的氣息拂面，思瑤此時才明白他的用意，在快要兩唇相接時，她來不及思考，動作先于思想，下意識的側首，轉身脫離他的掌控。

徐茂華一楞，想不到她在緊要關頭會選擇逃避，她對他的懷抱并未表現出任何抗拒，才讓他誤以為可以繼續，以為他們的感情早已到了親密無間的地步。擁抱她時，他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抵擋她的誘惑，她茫然的目光和柔軟的身體，一直刺激著他，讓他抵擋不了，才有了沖動之舉。

思瑤有些尷尬的低首，臉頰微紅，剛才的躲避完全出于下意識，她不明晰自己在那一刻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他不是要陪伴她一輩子的人么，她知道以后他會一直對她好下去，包括他的父母都對她很好，早先的經歷，讓她過早成熟，明白這一點的難能可貴。可她還是在最后關頭推開了那個懷抱，好像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緒無法控制，就像條件反射，直覺告訴她，那是她最不愿觸及的心底，更是徐茂華所接受不了的結果，半響，她抬首，輕聲道：“茂華。。。”

“對不起，是我魯莽了，你不要生氣！”在她開口的同時，他搶先道。已將她剛才的情緒變化盡進眼底，他不安的怕她張口，那種患得患的失落感又莫名涌上心頭，低聲懇切的道：“是我的錯。思瑤，請你不要介意。”

“沒有。”思瑤輕輕啟口，抬首見到他有些窘迫擔憂的眼神，忙拋開雜亂無章的思緒，朝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