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誓

嚴正殿的書房一片清幽，殿外站滿守衛的神將，偶有侍奉茶水的仙娥進出，步伐清淺，半點聲息皆無。這裏是龍君批閱奏章的地方，也是龍族最高機密的商討和決策地之一，沒有龍君的召喚擅入者等同謀逆。

龍湛天一身白袍，清俊挺拔的身影端正跪在書房之中，嘴角緊抿，不卑不亢又恰到好處的恭敬姿態，自成一派風流氣韻，朗聲道：“見過父君！”

龍君自書案前抬首，清厲的目光射向龍湛天欺霜賽雪的容顏，龍湛天畢竟是他最疼愛的兒子，也是最像他的孩子，當年他也曾那樣熱烈的愛過龍湛天的母親，只可惜玲瓏走得早，后來他雖又娶妻生子，但對玲瓏的懷念卻無法消弭。

龍湛天的情之所至，他可以理解，但身為龍族的繼承人，他怎能如此肆意妄為，為了龍族大業，在玲瓏去世后，他雖覺得世上女子即便再貌美如花，都不及她的一顰一笑，但還是隆重迎娶兩位龍族神女和幾位側室，寵愛有佳。他能理解，但不代表會繼續縱容，上一次他已經網開一面放龍湛天回返人間。

“還知道回來？”龍君威嚴的聲音自桌案后傳來，同龍湛天相似容顏下，君主威儀令人望而生畏。

“父君。”龍湛天跪在地上，雙手打拱于身前，平靜的開口，完全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平日裏若非因著思瑤的諸事，他對龍君算得上是言聽計從，這些年來龍君雖嚴厲，對他更多的卻是疼愛和關心。

龍君見他謙卑的態度和依舊直挺的后背，閉眼嘆了口氣，宛若直面當年的自己，聲音略見緩和，沈聲道：“算了，本君就不和你追究前事，天兒你可知那日若非為父默許，你如何能出得了龍族仙域？為父的用心良苦你可清楚明白？”

龍湛天一楞，多少年來，“為父”這個稱號，他未曾在龍君口中聽過，可見此時是兩父子間真正的對話，龍君拋卻了君臣之別和龍族禮法，苦口婆心的勸慰，他心中感動，低聲道：“兒臣讓父君憂心了，是兒臣不孝。”

龍君轉自案前，伸手扶起龍湛天，拍拍他的肩膀道：“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天兒，萬事莫急功近利，該放手的時候便放手，為父給過你機會了。”

“兒臣感激不盡，不過父君，思瑤她……”龍湛天垂首還欲再說些什么，龍君按住他的肩膀，低沈道：“為父不許你再胡思亂想，而今以后，好好坐穩你的位子，父君之后，龍族的一切都要靠你支撐。”龍君拉過龍湛天的手，語重心長的道：“天兒，有些時候我們可以放任自己，但有些時候在其位卻必須謀其政，比如茱萸，比如這龍族的萬年基業，你必須挑起來，懂么？”

龍湛天蹙眉抬首，見龍君鬢角幾縷銀白色的發絲夾雜其間，原本光潤的臉上浮現出幾道皺紋，目光如鉅的望著他，隱隱暗含期待之意，一直以來，龍君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即便也有父子相處的和睦時光，但他始終覺得和龍君的相處即便再父慈子孝，龍君的威嚴依舊不可侵犯，而今看來他卻更似尋常人家的父親，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龍湛天心下柔軟，默默點頭，“兒臣知道了。”

“明白就好，”龍君點頭，繼續道：“最近西邊有些麻煩，你去處理下，以后多多歷練，我才能安心將龍族交到你手上。”

龍湛天責無旁貸的點頭稱是，感受到龍君對他的殷殷期望，父子二人又聊了一會兒，見左右無事，龍湛天才躬身行禮，緩步退出書房。

日子漸漸平靜，喧囂過后龍族恢覆了往日的安寧，時間久了，關于龍湛天的那段風流韻事被諸仙漸漸淡忘，也從龍族眾仙茶余飯后的話題中慢慢退出，話鋒逐漸轉為龍族的王子殿下如何的英明神武，處理事情如何的果敢干脆，頗有龍君之風，龍族各部族對龍湛天的擁護之聲蓋過以往，為此龍君深感欣慰。

可只有太真，太虹這些近身服侍的人才知道，殿下其實并不若表面看起來的那么精明能干，氣度如虹。私下裏，他經常幾日裏都維持著一個表情，就算休息時，也大多呆坐不動，想著心事，她們甚至開始懷念那些在人間的日子，至少那時候的殿下看起來很真實，更有人情味。如今偌大的紫云殿，卻找不出一個可以寬慰殿下的人來。太真，太虹心下暗自期盼若是嫣然側妃能回來，就算她與殿下再互相折磨，互相埋怨，也強過殿下如今這般行尸走肉的生活。

一日裏，剛剛接見了幾個龍族權貴，龍湛天端著茶杯，望著殿外的天空發呆，忽然心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絲血跡，手中的茶杯掉落于地，摔得粉碎。

“殿下！”太真聞聲飛奔而來，見到地上凌亂的茶杯碎片和龍湛天白衣上的血紅，驚呼出聲，一面扶住身形不穩的龍湛天，一面喊著往殿內而來的太虹去傳醫仙。

“不用！”龍湛天出聲阻止，還未說完，一口鮮血噴射出來，地面上一片赤紅。龍湛天毫不在意的用袖子擦干嘴角的血跡，面色蒼白如紙，喃喃道：“思瑤出事了。”

“立刻準備我的東西，快去！”最后兩個字龍湛天幾乎是低吼出聲，一把推開還在查看他脈搏的太真，焦急的道。

“殿下！”太真未動，身形一閃，單膝跪地，急切的道：“您如今的身體狀況如何能出去，即便去了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況且您上次的傷勢未曾痊愈，再加上這次急火攻心，若不好好調理只怕。。。只怕。。。”太真后面的話難以為續，眼中隱含濕意。

龍湛天的身形晃了晃，略定了心神，扶著桌案勉力站起，怒道：“還不去！”

太真見他疾言厲色的樣子，顯然動了真怒，不敢再推諉，答了聲：“是！”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外急步而去。

“見過君上！”太真剛邁出紫云殿，迎面遇到向紫云殿而來的龍君，緊忙躬身行禮。

“什么事？這么慌慌張張的！”龍君蹙眉，太真是龍湛天身邊最妥帖的服侍之人，平日裏是萬裏挑一的穩重，如今這般驚慌失措，不知出了何事。

太真渾身一震，垂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