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男性成員的內臟化成肉泥，從口中吐出，將擺在桌上的下酒菜、或者手上的游戲操縱桿全部淹沒。兩位女性成員則是一頭栽倒在洗碗池裏，被泡沫吞噬。

肌肉組織溶解到不留原形，變成冒著紅黑色氣泡、混合了毛發與衣物纖維的爛泥。難以溶解的空皮囊混在泥中，塑料袋般耷拉著。如同煮爛的海藻，它們釋放著令人不快的、酷似礁石的腐臭。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五人的手腳與內臟等部位仍然隱約可見，在一定程度上殘留著曾經名為人之物的形狀。最觸目驚心的是幾乎完全保持原樣，與紅黑爛泥和泡沫糾纏不清、陷入其中的頭顱。

硬要形容的話，就是某種用水溶解后冒出泡沫、無法維持形狀的柔軟粘土，用它堆起五個人的分量，再從這邊到那邊，攤平在地板和家具上。不是用粘土捏成然后融化的人類，而是用人類捏成再融化的粘土。

“放心吧，理事長。我和姐姐會終止這場慘劇的。”

太宰揚起令人信服的微笑。互相知之甚少的時候，反而是撬取情報的好機會。如果時機恰當，還能驗證一些更深入的猜想。那個「鬧鬼」是關鍵詞。

我和太宰對視一眼。異能特務科會給我們善后，既然已經找了合適的假身份糊弄對方，那么、接下來，越入戲的人越有利，在這方面我們有無比的默契。

不用對方開口，唐突詢問不一定是好事，察言觀色需要合理的契機，選對方式很關鍵。如果錯過，很可能找不到更好的機會了——但這正是我們擅長的領域。

“之前的辦案人員與我們交接的時候提到，所有被害者都與本校的兩名少女有關。”我率先開口。

“一名是休學一個月的淺川渚，一名是一個月前自殺身亡的古谷歌。”太宰緊接著往后說、加快語速，讓理事長沒空思考，“您說的「鬧鬼」與她們有關嗎？”

“哎、這個就是孩子們胡鬧，她們說是看見了坐在小肥皂泡裏穿著白裙的古谷同學，好像胚胎一樣。”理事長無自覺地撫摸后頸——人在說謊時的典型舉動。

謊言很容易自圓其說，但很難和人互圓其說。所以理事長省略了最重要的內容，只用稍一打聽就能知道的校內傳言試圖糊弄過去。

因為他知道——有可能涉及校園欺凌導致的后續報覆行為，這等特大型的兇殺命案如果真的是學生的品行不端造成的后果，學校擔不起。

解決這種問題不一定要摸清來龍去脈，那只會放跑機會。不是每扇門都需要拆下來才能通過，只要找到鎖孔，使用正確的鑰匙，也能打開門。

“理事長先生。”我緊盯對方的眼睛，絲縷霧氣不明顯地貼著辦公室地面滑向理事長的方向，他的表情變得恍惚，“這件事另有人在幕后，請為我們提供幫助。”

“是的哦。那是更為兇惡的難纏家伙。因為事件影響程度太廣，不會播報出去。”趁著理事長被我的眼睛和靈場影響，太宰蠱惑道，“我們會給外界合理的解釋，您不必傷神。前提是您幫我們解決這次事件。”

“是、是這樣嗎？……啊，不，我是說，為軍警大人辦案提供幫助是應該的。”

人是惰性生物，一旦有能夠擺脫麻煩的便宜方法，才不會管到底治標還是治本。

理事長猶豫片刻，吞吞吐吐地低聲講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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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相信古谷歌沒有傷害同學。那些學生身上的確是有不一般的灼傷痕，平時也是最看她不順眼的。

其實校方也沒想到，這家私立貴族女校的風紀相對來說還是嚴明的，但關于古谷的流言卻越傳越離譜。

和她關系很好的學妹淺川渚也被卷入紛爭，這時學校為了避免影響擴大，強行干預調停了。但海面暫且風平浪靜、不意味著接下來不會發生海嘯。

淺川純粹靠自己的實力考進學校，但也是所有特招生裏唯一一個出身孤兒院的。倒不至于被嘲笑排擠，不過，有些圈子就是限定，外人無法理解。

始終和周圍的同學有微妙的距離感、讓淺川總是形單影只，顯得非常孤獨。那時，所有學生裏只有古谷接近、幫助了她。古谷本就是學習優異的溫柔孩子，因此那次有人說古谷報覆傷人，老師們都沒信。

或許正因此，古谷和淺川才被孤立了，孩子總是對有大人緣、既優秀又漂亮的同性有敵意。有時成年人都無法避免嫉妒同性。人類喜歡討論行為的對錯，而不是思考起因緣由，反正受到懲罰的不是自己。

人們總是喜歡站在有理的一邊打太平拳——當然，有不有理全靠主觀臆斷——自己喜歡什么論調，就會站在哪邊。很多時候，人們爭論不休半天，其實根本沒有在意客觀事實，也無人會特地去在意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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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角色扮演上，無論是秋時還是太宰，都有天才般的技巧。如果沒有參與進這個計劃，恐怕連她也要以為大庭美知子與大庭葉藏確有其人吧，華歌想。

坐在校門口的轎車裏觀察有無可疑人員接近學校的華歌——其實就是秋時對妹妹的保護欲作祟，不讓她涉險——看著理事長親自把秋時和太宰送出來。

直到順利告別脫身，理事長都還蒙在鼓裏。特務科配備給他們的司機發動轎車。徹底遠離學校范圍的那一刻，華歌不禁松了口氣，又心情覆雜地望向后視鏡。

后排座位，把不知何時放到學校裏的竊聽器與定位器取回來的太宰，邊和秋時交流邊拋接兩個小物件。華歌收回視線，再次在內心感慨這兩個家伙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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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能名「人魚之墓」、未登錄在案的危險異能者古谷歌，本次事件顯然是她的異能力所為。但這個姑娘已經在一個月前入海自殺，理論上不該如此。

與她關系親密的學妹淺川渚是非異能者，但一直都知道對她照顧有加的學姐是異能者的事情，也在古谷歌死亡前遭到了校園欺凌……多數是冷暴力。

不過，想到目前京極夏彥還是政府信任的解謎師而不是通緝的妖術師，我就知道這次不管怎么想都能和妖怪扯上關系、作風鮮明的案子出自他之手。

因為古谷歌的存在狀態十分覆雜……她作為人類的確死了。但作為其他東西，她還活著。所以綾辻老師沒法出手處理本案，特務科只好轉交給我們。

善良是美德，但過于沒有斗爭性的爛好人，也是一種縱容。一昧的忍耐和原諒，不會讓對方得到懲罰。

一邊沒有得到補償，一邊沒有得到教訓。到頭來，兩方不僅沒有改變，反而惡性循環、愈加糟糕。等到醒悟過來，卻連懲罰的機會都不覆存在。

古谷歌被同學發現擁有異能力，因為不想暴露也不想傷人，所以忍受欺凌和壓迫，然而，同學惡劣的惡作劇使她風評盡毀……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為何她們要做到這種地步，然而她們卻說這只是個玩笑。

——你們把這種要命的事稱呼為玩笑？真是瘋了。

事態進一步發酵。不懂克制、不懂寬容，不懂反省。裝作被害者多么輕松，只要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就好像自己始終都是完美無缺的，不應該被指責。

人類無法互相理解，在殘害同族這件事上極為天賦異稟。人性的邪惡，讓悲劇，就那樣發生了。一句「沒有想到」是無法撇清關系的，所有人都是加害者。

京極夏彥這次也沒有任何犯罪行為。他只是為溫柔的人魚公主指清楚悲劇的源頭，告訴她最優解——如果不那么做，淺川渚就是下一個古谷歌也說不定哦？

于是，人魚公主化身泡沫，詛咒一切，開始覆仇。

“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在搞什么。既然上學就老老實實上，互相排擠搞小圈子……就算這樣也不會顯得他們很成熟。死了這么多人才開始后悔害怕，真蠢。”

太宰盤腿坐在沙發上敲打鍵盤，滿臉怨氣。

“啊啊啊真是的，就為了這種無聊到讓人把隔夜飯都給吐出來的事情，我竟然搭上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真難以置信，有這個功夫我還不如多打幾個游戲……就算是去睡一覺也比處理這件委托更劃得來——！”

“其實你只是想抱怨多余的工作增加了這回事吧？恕我直言，你也屬于「年輕人」哦，18歲的太宰君。”

我泡好咖啡，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接著坐到少年身邊，探頭去看電腦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