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些遲疑：“章家恐怕未必愿意出手吧？相公，其實大姐有些顧慮還是有道理的，要不咱們直接聯(lián)系大姐夫……”

沈儒平瞪了她一眼：“德慶距此不過幾百裏地，十天內(nèi)就能往返，若是去遼東，少說也要花上一年！你覺得胡四海會答應(yīng)只為送一封信就離開那孩子一年之久么？！若是擔(dān)心章家有變，他大可以先在暗中觀察章家人幾日，看他們?nèi)缃裆畹那樾危Ф人麄冃闹臼欠裼凶儯贈Q定要不要坦白相告。十天，只要十天就好了！若是章家果然不愿意，至少我們也得了準(zhǔn)信，從此死了心，另想法子！”

沈氏對自己兄弟的計劃一無所知，她只是察覺到兄弟夫妻倆想法上的變化，心中越來越不安。

建文帝坐穩(wěn)了江山，各地藩王居然沒人起兵反對他，連燕郡王也對這種謀朝篡位的逆舉不言不語，確實出乎她意料之外，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堅信建文帝的皇位坐不長久。且不說他這皇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順，馮家野心勃勃，遲早會鬧出亂子，而整個北方疆土又有好幾位手握重兵、與建文帝有怨的大將坐鎮(zhèn)，再加上建文帝本身對成年的庶長子較為偏愛，皇后馮氏所出的嫡子卻是排行第二，馮家絕不可能容忍這種事。新朝甫開始便埋下了無數(shù)禍根，無論哪一件爆發(fā)出來，都會讓建文帝的威信大打折扣，所有反對他的人就可以趁機(jī)起事，一鼓作氣將他拉下皇位！等到他氣數(shù)將盡的那一日，悼仁太子的嫡子便是最名正言順的繼位人選，無論朝野宗室都會讚同這一點的。那時便是沈章李三家東山再起的最佳時機(jī)。

眼下她只要靜靜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就好，也許要吃點苦頭，可這一切苦難終將過去，她也相信遠(yuǎn)在遼東的丈夫與兒女不會拋下她不管的，只要等到他派人來，她就不會再受苦了。

可是……暫時的困苦卻讓至親胞弟對她的智慧產(chǎn)生了懷疑，這叫她情何以堪？她如今最擔(dān)心的就是他會自作主張，破壞了她的安排，那么再好的前景也會被毀掉的！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發(fā)生，她必須要想辦法扭轉(zhuǎn)局面！

沈氏努力撐著柴堆站直了身體，想要走回屋裏，才邁出兩步，眼前便發(fā)黑。可是家裏人都出去了，院中無人，她身體一搖晃，便重重地摔回柴堆旁。

“大姨！”一個少年著急地從西屋跑了出來，扶住她的身體，想要攙她起身。無奈她跌得太重了，衣裙都被院中地面上積存的泥水沾濕，顯得更加狼狽，她只能輕輕推開少年：“我不要緊，只是一時頭暈而已，別把你的衣裳也弄臟了。”

“大姨……”少年低下頭，眼圈已經(jīng)紅了，“您別再為我操心了，不值得！”

沈氏的臉色有些難看，勉強(qiáng)笑道：“你在胡說什么呢？可是方才你舅舅的話……你都聽見了？沒事的，他只是擔(dān)心你，一時急了，便胡說八道起來，其實他是很關(guān)心你的，也一心為你將來重返京城而盡心盡力呢！”

少年輕笑：“大姨就別哄我了，我年紀(jì)雖小，卻不是傻子，幾年下來，還有什么看不清呢？沈家也好，李家也罷，除了大姨，有幾個是拿我當(dāng)正經(jīng)外甥來疼的？不過是覺得奇貨可居。如今眼瞧著奇貨成了累贅，就急躁起來，看到我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當(dāng)面雖不說什么，背地裏都在埋怨我拖累了他們呢。”

沈氏越聽，臉色就越發(fā)難看：“好孩子，你誤會了，這都是沒有的事……”

“大姨就別安慰我了。”少年眼中淚花閃爍，“我心裏明白著呢，就只有您是真心為我著想，別人不過是面上情。為了我，您甚至連丈夫兒女都不顧了。您放心，也許我一輩子都只能在這嶺南海疆做個小老百姓，但我會好好孝順您的，我會把您當(dāng)成親娘一樣照顧，無論是誰，都不能欺負(fù)您……”邊說還邊咬牙切齒，面露恨色。

沈氏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發(fā)黑，笑得也越發(fā)勉強(qiáng)了：“你不要這么想，沈李兩家都是你的至親，有我們在，你一定能回覆尊貴的太孫身份……”

少年面露苦笑：“好吧，大姨您既然這么說，我就這么聽著。”抹了一把淚，正色道：“大姨，其實我剛才在屋裏都聽見了，您不必顧慮太多。章家不會出賣我的，當(dāng)初若不是章家四表叔相救，我早就沒命了，又怎會茍延殘喘到今日？為了保住我的性命，章家犧牲良多，他們是當(dāng)之無愧的忠臣，也是我僅剩的親人了。您就讓茂升元的人送你去德慶，請求他們的諒解吧。大姨父是您結(jié)發(fā)夫婿，表哥與表姐也是您的親骨肉，您就算再心疼我，也不能絕情地拋下他們不顧啊……”

沈氏死命咬住牙關(guān)，忍住暈倒過去的沖動：“沒事的，他們會諒解我……”

少年卻固執(zhí)地?fù)u搖頭：“我知道您只是在安慰我罷了，那是您的家人，您怎會不關(guān)心、不在意？大姨，您就別管我了，由得我自生自滅吧！若將來大姨父因此事怪你，我一定會為你辯解的！您放心，若是他不肯原諒您，我就跪在他面前，替您賠罪……”

沈氏已經(jīng)快要暈過去了，這時門外傳來的一道聲音拯救了她：“大姐？你怎么坐在院子裏？”卻是三妹李沈氏。

少年看見是她，咬了咬牙，扭過頭去：“大姨，我扶您進(jìn)屋吧？”李沈氏卻遲遲疑疑地走過來：“大姐，我有話想跟你說……”這就是想單獨談話的意思了。少年嘲諷地笑笑，沒打招呼。沈氏輕聲勸他：“回屋去吧，這裏有你三姨就行了。”少年瞥了李沈氏一眼，勉強(qiáng)起身進(jìn)了屋。

李沈氏訕訕地道：“外甥脾氣越發(fā)大了，如今可不是在宮裏，對著長輩擺什么架子呢？！”

沈氏全身都在發(fā)軟：“有事就說吧……”

李沈氏猶豫了一下：“方才我們爺回家說了茂升元的答覆了，我們家的人都覺得……這條路子是沒指望了，既然無法離開東莞，就只能想別的法子。”

沈氏皺起眉頭：“你們能想出什么法子？”

“前幾天，梁百戶派了個人來，說看上我們家云翹了。”李沈氏嘆了口氣，“早年我們家不是把馬姨娘送給了他么？雖說半年不到就死了，但他對馬姨娘的乖巧念念不忘，只可惜我們家已經(jīng)沒有別的姨娘了。不過他發(fā)了話，只要云翹能給他生個兒子，便立刻抬二房！”

沈氏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你胡說些什么？！云翹……當(dāng)年好歹也是被列入太孫妃候選名單的，我們兩家也商量好了，等過兩年就讓昭容與云翹一起嫁給文至，將來一人為后，一人為貴妃，你怎能變卦？”

李沈氏聞言頓時翻了臉，眼中隱有恨色：“若不是你當(dāng)初把我們誆到這地兒來，我犯得著將女兒送給別人糟蹋么？大姐，你還在做皇親國戚的美夢呢？那是不可能的！看在二姐的份上，我們不告發(fā)外甥，就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好不容易有了轉(zhuǎn)機(jī)，你還要攔著，我告訴你，從今往后，休想我們再聽你一句話！”

沈氏聽了，喉嚨一甜，頓時吐了滿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