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紅白

沈昭容高嫁臨國公長孫，因國公府石家與章家是姻親，喜貼也送到南鄉(xiāng)侯府來了。但章寂早有言在先，不會去觀禮，明鸞也同樣不去。南鄉(xiāng)侯府上下，幾乎人人都受過馮家的苦，怎會去慶賀馮家的外孫娶妻？

倒是章家長房安國侯府那頭，因沈氏掙扎著要去為侄女兒送嫁，卻病得太重了，別說出門做客，就連床都起不來。拼命了半天，她也只能臉色青白、氣喘吁吁地放棄了，卻逼著一對兒女去為侄女撐場子。

文龍心中煩悶，并未答應(yīng)，就避到府外去了，倒是成天在章寂跟前陪伴。元鳳卻因日夜都在內(nèi)院住著，想避都避不開，每天清早一睜開眼，沈氏那邊就派人過來召她去了，晚上不到二更天，沈氏都不肯放她回自己房中。她心中愁苦，想起三妹明鸞的提醒，深覺是至理名言，雖然對沈氏仍舊恭敬，卻把往日那點(diǎn)真誠孝順的心思減了幾分。

元鳳因躲不過去，袁氏又勸她不要跟沈氏對著干，只好去賀喜了，不過不是以沈家親戚的身份去的，反而是打著給姑祖母家的表兄賀喜的名義前去。到了臨國公府，有丫頭來引她去見才進(jìn)門的新娘子，她也不動，反而要對方帶路，說要去看望姑祖母。只是那丫頭吱唔了半天，就退下去了，在她正覺奇怪時，石家二太太親自過來招呼她，又拉她去跟本家親戚們相見，絲毫不提帶她去見石章氏的話。

元鳳心裏存疑，面上卻不露，冷眼打量著這場婚禮，只覺得比預(yù)料的要簡單得多。雖然該有的都有了，但沒有鞭炮聲，沒有鼓樂，全府上下也不曾掛滿紅布喜字，不過是丫頭婆子們換了新鮮服色，又在前院擺了些紅色花草罷了，就連來吃喜酒的親友，也都是幾家與鄰國公府有親的，或是石家族中人。

元鳳甚至還認(rèn)出幾位堂客乃是石家家將的家眷。按京中勛貴人家的規(guī)矩，這樣身份的堂客，是絕不會坐到正席上來的，頂多就是在偏院裏招待罷了，如今卻跟幾位有誥命的夫人太太相鄰而坐。饒是如此，所有堂客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過坐滿了六桌，不知外頭大席上是什么情形？

總之，這場婚禮感覺上冷冷清清、安安靜靜就辦完了。若不是中途皇上派人過來頒旨，賞了禮物給一對新人，帶來一點(diǎn)小高潮，還要叫人疑心臨國公府今日是在給孫子娶妻還是納妾呢！但這門親事明明是臨國公自己求來的，如今這般作派，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鳳怎么想都覺得詭異，再瞧同席的幾位親戚家的小姐，還有上席的幾位貴夫人們，人人臉上帶著疑惑，倒也有一二人面露了然之色。

這頓喜宴匆匆就結(jié)束了，若換了往日，興許還要斗酒，還要鬧洞房，還有戲，可臨國公府通通沒安排，只說是國公夫人還病著，不好太過囂鬧了。元鳳忍著疑心告別了石家眾人，坐車出了臨國公府，卻沒有回家，反而命車夫直接往南鄉(xiāng)侯府駛?cè)ァ?

等見了明鸞，姐妹倆坐下奉茶，元鳳便說起在臨國公府的見聞，末了道：“若不是知道這門婚事是皇上親自下旨賜的，明說了沈姑娘是去做妻，我料想姑祖父未必有那膽子抗旨不遵，才不曾懷疑石家是存心拿納妾的禮數(shù)應(yīng)付沈姑娘。只是這御賜的婚事辦得這么難看，皇上脾氣再好，也難免會有點(diǎn)想法。姑祖父這是要做什么？！”

明鸞聽了有些不以為然：“那么大場面，還廣撒喜帖請了親友去吃酒，哪裏就委屈了沈昭容？如果這是納妾的禮數(shù)，也太抬舉了她！我瞧石家也有自己的道理，姑祖母還病著呢，況且又反對這門親事，真要大肆操辦，姑祖母定會更生氣，病情就更重了，萬沒有為孫子娶媳婦，就把祖母給氣死的道理。再說，沈昭容是什么名聲？悄悄兒抬去石家就完了，還請什么客？石家那孫子也不是好貨！要是他家真的大辦特辦，那才是傻了呢！”

元鳳拿帕子掩口笑了笑，嘆道：“你說得也有理，只是他家既請了親友去，又何必這般隨便？反叫人看了笑話。若不是他家下了帖子，我就不去了。”

明鸞又問：“婚禮中途沒鬧什么笑話嗎？沈昭容沒出點(diǎn)夭蛾子？她一向不甘愿接受這門親事的。還有新郎官，也不象是愿娶這樣一個老婆的人，他沒鬧事？”

元鳳又是詫異又是笑：“都到了這一步，還能鬧什么呢？他們先前也都各自鬧過了，只是不中用，倒鬧得神憎鬼厭的，還不如乖乖聽話呢。我今兒在那邊是一步都沒往新房裏邁，丫頭們來請，我也不理會，因此不知道沈姑娘是個什么情形，但聽得說大禮行得十分順利，想必?zé)o事。就連新郎官，也不曾多說什么。”說完卻猶豫了一下，“不過我在花廳裏坐著的時候，跟前一時無人，倒是聽見屋外窗底下有兩個小丫頭在議論，說是世子夫人吩咐了家下人等，千萬要把大少爺給看好了，各門也都守嚴(yán)實(shí)，絕不許大少爺逃走，可大少爺今日明明聽話得很，叫他做什么就做了，臉上還帶笑，想必是已經(jīng)想通了……”

明鸞冷笑了下：“他不樂意又能怎樣？姑祖母都攔不下這門親事，他如今無依無靠的，父祖都堅持要推他下火坑，他又有什么法子？如果他能下定決心，棄了這富貴家業(yè)出走，那還算有點(diǎn)志氣。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俗人，姑祖母都為這事兒病倒了，他還笑得出來，可見姑祖母是白費(fèi)心了！”

元鳳見她生氣，暗悔提起這件不合時宜的事，忙轉(zhuǎn)開話題：“對了，昨兒沈姑娘送嫁妝的笑話，你可聽說了？”

明鸞哂道：“我光是忙家裏還忙不過來呢，知道她是哪天出嫁就行了，還管她哪天送嫁妝？不過聽底下人議論，似乎數(shù)目也不少，就是東西少了些。”

“快別提了，真真是臉皮厚的人家才干得出來！”元鳳掩口笑道，“說是六十四抬嫁妝，還算得上體面，但實(shí)際上，換了別的人家，興許連十八抬都湊不起來！都是拿尋常的花綢料子厚厚的墊在底下，面上再稀稀落落地擺上些首飾。再看裏頭的東西，那六十四抬裏，倒有一半是皇上賜的內(nèi)造之物，剩下的一半，還有九成是母親給沈姑娘的東西，只有七八樣兒不是內(nèi)造，又瞧著眼生的，大概是他自家后來置辦的。四匹衣料就能做了一抬，家具都是舊的，也不是什么好木材，奩田與房舍是一概沒有，幾箱衣裳，蓋上了蓋子瞧不出來，石家人不知情，見份量不輕，還以為沈家總算送來點(diǎn)好東西了，結(jié)果打開一看，居然只有半箱是新做的，其余都是她往日穿舊了的衣裳，當(dāng)中有十來件是打上了補(bǔ)丁的，必是她在德慶時做的。阿彌陀佛，誰家有這樣厚的臉皮？連破爛衣裳都能陪送到夫家去？！”

明鸞聽了也覺得好笑：“這也不出奇，她家是被抄了的，回到京城后，都是靠著皇上給的東西過活，自從出族后，沈家舊日的家財又被他族裏人拿去了，能有什么好東西給沈昭容做陪嫁？有這些就不錯了。她又好臉面，哪怕是破爛東西，只要外頭人瞧不出來，以為她真有這么多抬嫁妝，她就覺得臉上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