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巢的鳥兒在頭頂的綠樹上嘰嘰喳喳的叫著，更增添了幾分形單影只的孤獨感。盡管感情已經變質，似乎為了說服自己過往的一切并不是虛情假意一般，往事有一幕幕的涌上心頭。在這條路上他們曾經一起打發掉多少個夜晚和清晨呢，佳夕不愿意去細想，但是俊逸那灑落滿地的笑聲還有眼中那觸手可及的溫柔，都不是虛假的，是真正切切的感情，只不過那樣的笑聲，那樣的眼神已經越過自己，指向了那個叫陳翰的男人，這才是真正的悲哀所在。

為了能夠讓自己安心的退出，佳夕敲響了俊逸的門，無論如何他還欠自己一個完整的故事。

沒有人應，佳夕看門還像以往那樣半掩著，他推門而入。暮色已經徐徐降下來，客廳裏沒有開燈，光線非常昏暗，但佳夕依稀看清楚了沙發上斜靠著的人影，白色的繃帶將一條胳膊吊在了脖子上，醫用膠布覆蓋了半個額頭，兩個膝蓋都用紗布包了起來。佳夕又走近兩步，沙發上的人影更加清晰起來，俊逸似乎一夜之間憔悴了，高聳的顴骨，凹陷的眼窩，胡子拉碴的臉，干裂的嘴唇，眼前這個邋遢的男人已經幾乎沒有了從前俊美的風采。那只完好無損的手垂在沙發上，旁邊還倒著一個已經空了的酒瓶。

佳夕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車禍，酗酒，讓那個神采奕奕的男人一夜之間衰老了十歲！心痛與內疚，漸漸吞噬了佳夕，讓他呆呆的站立在沈睡的俊逸面前，怎樣刻骨銘心的感情，能讓他如此放浪形骸？而自己似乎也應該承擔一份責任，是自己的離開讓他最終失落了感情寄托的對象，自己是該慶幸還是應該悲哀？

“honey？”緊閉的眼簾打開的一瞬間，嘶啞的聲音吐出了熟悉的字眼。也許以為只是做了個夢，俊逸頭歪倒一邊繼續睡了下去。honey，是否也是陳翰的昵稱呢？佳夕無法確定。

“嗯，”過了幾秒鐘，俊逸再次睜開了朦朧的眼睛，“佳……”揉了揉眼睛確認不是在做夢，半是驚訝半是痛苦的表情在那張憔悴的臉上蕩漾開來。“你怎么來了？”俊逸有些艱難的坐直了身體，手中的空酒瓶卻掉到地上摔碎了，清脆的響聲，讓俊逸徹底清醒過來。

“喔，抱歉啊，佳……又讓你看到這么混亂的景象。”俊逸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但顯然力不從心，所以他放棄了這樣的打算，用力的揉了揉臉，呆滯的看著佳夕。

“你這是在做什么？”佳夕低沈的聲音帶著些許顫音，聽起來有些陌生。

“嗯，喝了點酒，就……睡著了。”俊逸說著，企圖站起身來，但是受傷的膝蓋不怎么聽使喚，他又再次重重的坐進沙發裏去，隨即呵呵的笑了起來，“在新加坡出車禍一定會被人笑，車子讓著人走，居然還能撞上去，也算是傳奇了吧？”原本打算用從前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將難受的心情掩飾過去，但苦澀的笑容已經將他出賣，也許俊逸自己也註意到了，所以放棄了偽裝，深深嘆了口氣，有些心灰意冷的道，“其實也沒什么，走路的時候，走神了，也沒看紅綠燈，忽然闖了出去，轉彎的車輛沒來得及躲閃，就被撞了一下，胳膊輕微的骨裂，為了安全起見才打的石膏，其實也沒什么大問題。”

“我說的不是這個。”佳夕壓抑著自己的憤怒，目光投射到地上碎掉的酒瓶上。這個混蛋受傷了，居然還敢借酒消愁，不知道喝酒對傷情不好啊？

俊逸抬起頭默默的註視了他幾秒鐘，敏銳的他已經從那樣的憤怒中讀到了柔情，佳夕不是真的生氣，而對他這種自暴自棄的做法感到心痛！“對不起啊，佳，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吧？沒想過去傷害你……我以為自己可以重新開始一段感情了，但是我又忍不住在你身上尋找他的影子，因為我害怕我要是將他忘了，他在世界上存在過的所有痕跡就此泯滅了，而我們曾經的愛情也就此消失了……明明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卻又不能自拔。”斷斷續續的訴說著，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此刻充滿了內疚，和被矛盾的心情折磨的痛苦，無論是誰看了都會心痛，何況是已經和他產生了感情的佳夕。已經找不到理由來責備他，俊逸只是個被刻骨銘心的愛折磨得走投無路的人，自己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感受，要是生活中也有一個讓自己逃避的港灣，他也會不顧一切的撲上去。心中所有的怨氣灰飛煙滅之后，剩下的只是淡淡的失落，是自己不夠優秀讓他從陳翰的陰影裏走出來，才會變成這樣的局面吧？

“俊逸，別這樣。”佳夕走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修長的手指，將手心的溫度傳遞了過去。談了這么久的戀愛，這竟然是他們真正意義的第一次牽手，佳夕自嘲的笑了笑，牽手的感覺真好呢，通過指尖的觸碰似乎可以把自己的心情傳遞給對方，即使什么也不說，只是這樣五指交叉的握著，就是一種安慰，一種鼓勵，一種支持。

“佳……遇到你我真的覺得是上天對我的恩賜。你知道在陳翰生病后的日子裏，我們曾經在民丹島度過了不少時光，而當我準備去重溫記憶的時候，你恰好出現在了那裏，我見到你的第一感覺就是一定是陳翰在天有靈讓我遇到了你，同樣安靜的氣質，同樣帶著點詩意的憂傷。但是和你交往越久我就越清楚你是你，你不是陳翰，可是你卻成了我把自己和陳翰連接起來的橋梁，白天的日子還好過一點，晚上我總是想你想陳翰想得發瘋，我知道這樣是不行的，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

“俊逸，什么都別解釋了。”佳夕在他旁邊坐下，撫摸著他干澀的長發，柔聲安慰著，“我了解，什么都不用說了，我不怪你。”

“佳……”俊逸突然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放聲痛哭。在心底壓抑了四年的哭聲，今天終于可以釋放出來。那份不被任何人理解和祝福的愛情，隨著陳翰的離開，永遠的埋藏在了他的心底。沒有人傾聽痛苦的訴說，沒有人表示衷心的安慰，所以他也失去了痛哭的機會，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需要這樣一場釋放來緩解心中的郁結。外表看來他平靜的接受了陳翰的死亡，而內心卻執著的不肯接受陳翰離開的事實，于是自欺欺人的開始尋找他的替代。

“我知道他不在了……永遠不在了……嗚嗚……但是佳……我欠他的，卻永遠沒有機會補償了……嗚嗚……”

“所以你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我，你以為那是對陳翰的補償，就算我對你發脾氣，你也一樣笑臉相迎，因為你一直覺得自己欠他的。”

“不是這樣的，佳……我也愛你……真的……”泣不成聲的俊逸只是不住的搖頭，力所能及的尋找著語言來讓佳夕相信他的愛情，但是他真的明白自己的感情嗎？佳夕有些懷疑。濕透了t恤的淚水在肩膀上烙下滾燙的印記，佳夕也忍不住流下淚水來，如果自己是陳翰，在死去的數年裏，還被自己的愛人如此記掛著，應該也感到欣慰了吧？

“累了吧？累了就睡會兒好不好？”

聲嘶力竭的哭聲明顯的小了下去，只有身體還在不停的抽搐著，無聲的表達著感情的起伏。佳夕撫摸著他的背，柔聲規勸道，“先去房間裏躺一會兒，好不好，我給你煮點粥吃。”

作者有話要說：

☆、進退維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