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永遠都不懂得如何照顧自己。

舒良在心內(nèi)直搖頭。

時間總是更青睞年輕人，哪怕獨自去外地上了四年的學，蔣雀巡也沒有絲毫的走樣。

離開時，還僅僅比舒良高了半頭，如今卻高了整整一頭，好像比以前更瘦了點，頭發(fā)也剪得更短，但身材卻結(jié)實了不少，估計經(jīng)常在校園裏鍛煉。

黑了接近一個度的皮膚，將蔣雀巡的五官凸顯得愈發(fā)立體，下頜線清晰而鋒利，直視他的時候，會讓人不由地想起險峻而陡峭的高山——

不適合被任何人攀登，也不適合生長草木，表面全是嶙峋的怪石，永遠照射不到陽光。

望著這樣的一張臉，舒良卻恍惚地回憶起了兩人的初遇。

不是他把蔣雀巡稀裏糊涂撿回家的那次，而是連蔣雀巡都不知曉的，那場真正意義上的初遇。

他記得那是七月的盛夏。

終于高考結(jié)束的舒良，頂著至少是平時三倍大的烈日，大中午地買了幾塊豆腐，匆匆忙忙地往家裏趕。

在他回家的路上有一條小河。

這條小河本來只是個臭水溝，一旦進入了夏天，味道跟把發(fā)酵過度的臭豆腐，扔進老農(nóng)村的旱廁，悶上個三天三夜，再猛地一開門，基本不相上下。

舒良以前都寧愿繞道走。

但這兩年城市搞集中治理，再加上住在附近的居民，鍥而不舍的投訴，這條臭水溝，終于漸漸從沒那么臭，到有色無味，最終成為了路人口中的一條“小河”。

路過河邊的時候，舒良扭頭瞧了一眼。

這么熱的天氣，尤其是河邊這種無風又無蔭涼的地方，哪怕僅僅是待上一分鐘，都能讓人被汗水糊住眼睛。

但河邊偏偏站滿了人。

還都是年齡偏大的中老年男性。

對此，舒良卻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他每次從這裏走，都能看見好幾個釣魚佬，風雨無阻地守候在河邊，雷打不動地捧著手中的釣竿，膚色也日覆一日地黯淡了下去，快要跟他們身上全黑的衣服，生生地融為一體。

舒良本打算瞧一眼就走，但他的視線盡頭，卻驀然闖入了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個最多只有十來歲的小男孩，背著一個紅色的米奇書包，乖巧地坐在岸邊，手裏也握著一根釣竿。

……真是見了鬼了。

舒良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但事實證明，他的確沒有看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學生，竟然也加入了暮氣沈沈的釣魚大隊。

虐童啊。

舒良瞇著眼睛快速地掃了一眼頭頂?shù)牧胰铡?

哪怕是放了暑假，沒空管孩子，也不能把人扔到這裏來吧？

舒良已經(jīng)快要抑制不住自己那顆愛管閑事的心。

剛剛不受控制地向前挪了幾步，小男孩手中的釣竿，就猛地向下一沈。

舒良下意識地頓住了腳，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小男孩已經(jīng)略顯吃力地將釣鉤上的魚，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那真是一條大魚。

旁邊的釣魚佬都羨慕得紅了眼睛，小男孩卻看也不看，毫不留戀地將魚扔回了河裏。

“小朋友，我看你成功釣上來好幾次，卻一個都沒留下，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小男孩旁邊的大爺忍不住了。

“我不想殺死它們?！被卮鸬穆曇粲周浻峙矗瑑?nèi)容也很符合對方的年齡。

挺善良一小孩兒。

舒良默默地點評了一句。

既然畫面如此和諧，他實在沒必要橫加破壞。

于是，他又踱了回去，打算繼續(xù)往家裏趕。

“你這釣具是從家裏大人那兒偷拿的吧？”大爺又開口了，“釣鉤不僅粗大，上面還有倒刺，魚兒一旦上鉤，魚嘴那兒會破個大洞，在傷口長好之前，魚已經(jīng)因為吃啥漏啥，給活生生地餓死了，你這份心意是好，但結(jié)果其實沒什么不同，回家找你的家長，再換一副釣具吧。”

大爺一看就是釣魚的專業(yè)人士。

他不忍心讓小男孩的善舉落了空，干脆告知了對方真相，讓小男孩換一套裝備，再來河邊釣魚。

雖然增加了無用的知識，但舒良聽得直點頭。

“我知道?！彼呀?jīng)快要離開河的區(qū)域，小男孩的回答，才姍姍來遲地傳入耳畔，“老伯伯，我只是不想親手殺死它們，但不代表我希望它們活著?！?

稚氣依舊的童聲，讓舒良一個踉蹌，手中的豆腐都差點沒拿穩(wěn)，被曬得滾燙的大地，炙烤成天然的鐵板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