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還是那個觀點。”李東娜目光灼灼，“只要他們能相愛下去，事情就沒什么可怕的！”

“那……要不要見見馮燕生？”王魯寧讓她開車。

車子駛上快車道，李東娜想了一刻，點頭道：“見見，我覺得應(yīng)該見見！”

李東娜迅速地超過了前邊的幾輛車，心里多少有些犯怵。畢竟她還不知道如何與馮燕生攤開了說。也許是思維撞車，王魯寧突然問出了同一個問題：“東娜，要全說開嗎？”

“讓我想想。”李東娜靜靜地沉思片刻，“暫時還是別說透，讓馮燕生保持現(xiàn)在的可見度為好。”

二人統(tǒng)一了口徑，王魯寧說：“把車開回公司去，咱們打車。地方么……去海洋宮好不好？天外天的人對我太熟了。”

“行。”李東娜知道王魯寧在提防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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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燕生樓上的燈光熄滅的時候，小胡正在和唐玲交接班。發(fā)現(xiàn)馮燕生的燈滅了，二人對視了一眼。才8點過一點兒，不至于睡了吧。正想著，馮燕生的身影從樓洞那兒出來了，毛乎乎的臉及其好認。唐玲來了精神，兩個人便縮在暗影9.里觀察。馮燕生明顯地憔悴了許多，走路拱著肩，沉悶得很。唐玲告訴小胡，馮燕生又是一整天沒出門，白天有幾次站在窗口發(fā)呆，整個丟了魂兒一樣。

說話之間馮燕生已上了馬路，揚手打車。小胡也急忙奔過去打后邊的一輛。就這樣，兩輛車一前一后匯入了夜晚的車流。道路剛灑過水，感覺上很不錯。馮燕生那輛車在前頭不徐不緩地開著，方向是正北。

小胡告訴唐玲，舒喬家已經(jīng)過了：“據(jù)我所知，馮燕生還沒去過舒喬家呢，只在馮燕生那里折騰了一回。”

小唐打了他一下。隨即她輕聲道：“注意，馮燕生下車了。”

這是城北最高檔的一家飯店，五星。蔚藍色的腳光由噴水池那兒斜射而上，將那造型酷似古艦船的仿歐式建筑打成海底世界的顏色，絕對的富麗堂皇。

二人驚愕中，馮燕生的車子已開上了飯店門前的環(huán)道。身著紅制服的門童為鉆出車門的大胡子擋著頭頂，隨即一個穿著開岔兒很高的旗袍的女孩子了迎出來。馮燕生歪頭聽她說了幾句什么，點點頭，便跟那女子走了進去。

小胡和唐玲這才敢下車，他們在路邊的暗影中仰視著海洋宮那高大巍峨的霓虹燈招牌，一時間竟有些無所適從。跟進去嗎？不行，隊長千叮嚀萬囑咐，不可驚動馮燕生。那就只有等。看得出，馮燕生是赴約而來的。

“我給隊長打個電話。”唐玲躲到了一棵樹后。

司徒雷態(tài)度很明確：等，絕不可驚動任何人！

他特別強調(diào)，那很可能是我們始終在懷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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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領(lǐng)著馮燕生進了電梯，一言不發(fā)地往上升去。馮燕生木然、憂郁地跟著，對王魯寧的突然邀請表現(xiàn)的淡漠無味。他差不多一天沒吃東西了，只在中午最餓的那會兒干啃了一塊干方便面。滿地扔的都是他的畫稿，有些只描了幾筆就讓他團了。他腦子里充滿了許多奇怪的思想，仿佛都是和命運有關(guān)的內(nèi)容。但是至今他依然說不清楚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兒。仿佛……仿佛用“命運”二字來解釋自己所碰到的事情尚不能使他心服口服。在他迷迷蒙蒙的意識里，總覺得有些很奇怪的東西在暗中起著作用。

那絕對不是“命運”！有時感覺像人的力量，很現(xiàn)實的那種。有時又覺得來自于玄妙恐怖的超自然力，類似于“現(xiàn)世報”。他真的連哀嘆的力氣都沒有了，因為事情巧得近乎于殘酷。他明白，自己所以熬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樣子，恰恰說明對舒喬的愛不但真實，而且深得摸不到底。這樣的感情，在如今幾乎是千金難得的。隨即，那個高于命運的東西從天而降，把他的心頃刻間撕裂了。

數(shù)天來，他的腦子里只剩下了許多電影里常用的那句話——怎么會這樣！很準，人在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剩下的只有這句嘶叫了。

舒喬恐怕來了許多次電話，多數(shù)情況下他不接。和舒喬正經(jīng)的對話只有兩次。第一次是那個受到了巨大刺激的雨夜，大約是舒喬剛剛到家的時候，女孩子熱烈得發(fā)顫的聲音從聽筒的那一端傳過來。她沒太多解釋爸爸的死，她說是馮燕生的感情使她走出了失去父親的心理陰影；她說她感謝上帝，像西方的教徒那樣虔誠而充滿感恩，最后她說了一句“真是太好了！”隨即掛了電話。

馮燕生完全理解，舒喬的最后一句話，指的是二人一個小時前的結(jié)合。是的，真是太好了！那令人暈眩而沉醉的生命時光，已經(jīng)深深地刻在了二人的回憶里，化作了永恒。但是，接下來呢……當然，舒喬恐怕還沉迷于幸福里。電話的這一端的他卻形同冰炭。馮燕生相信舒喬死也相想不出自己的心情，你說它死了都不為過。

不幸的是，它沒死，它注定了要活活地經(jīng)受難以言表的煎熬。

第二次接電話是因為實在克制不住了，抓起話筒的那一刻，馮燕生徹底明白了什么叫殘酷——因為他分明知道自己的所有心理掙扎都告失敗——要想切斷與舒喬的“繼續(xù)”已經(jīng)不可能了。他相信一旦失去了她，自己的情感世界便可以宣布死亡了。舒喬飛快地說著，語言熱烈而欣喜。她告訴馮燕生她是多么強烈地希望見到他，同時她又告訴他，自己是多么具有克制力的一個人，她不希望自己影響了他的創(chuàng)作。

“藏書網(wǎng)燕生，你準備畫的那幅畫名字很怪哩！”舒喬大聲道，“我知道此時此刻也不完全明白，你為什么叫它‘半個月亮’？”

馮燕生輕輕地告訴她：“舒喬，我記得我說過了，我想表現(xiàn)一種印象，曾經(jīng)遺留在我生命中的印象，它不是用語言能夠簡單解釋的，必須依靠光線和色彩。等我把它畫出來，相信你能夠感受到那種氣氛的。”

“什么氣氛？半個月亮也屬于氣氛嗎？”

“屬于，不信你等著看吧！”馮燕生不可能告訴舒喬，他當時正萎瑣地蹲在沙發(fā)的角落里，更不會告訴她，當時已淚流滿面，“我想你，舒喬！”

“那好，我在好望角等你，老時間。”

“我……”

“不許猶豫，我只想見見你，絕不影響你創(chuàng)作！”

“那……好吧好吧，我去！”馮燕生覺得自己徹底坍塌了，“我這就去！”

舒喬的聲音突然放低了：“燕生，我真希望看看沒有胡子的你！壞蛋，你一直沒有滿足我這個要求！”

接下來就是那個不可原諒的傍晚，他隔著一層玻璃最終沒有勇氣走進酒吧。說不出任何道理，他在最后一刻徹底被內(nèi)心的巨大恐懼擊敗了。在電話中能做到的種種“掩飾”，一旦見面便會原形畢露。他怕那一刻的出現(xiàn)，怕自己的形象在舒喬心中倒塌。離開好望角酒吧的時候，他上吊的心差不多都有了。如果不是為了那個愛自己的女子，他真的不想活了。

回到家不久，舒喬就趕到了，在門外喊他、叫他、捶門，鬧得四鄰不安。女孩子被整到這個份上，馮燕生知道她有多失望、多難受。當舒喬那哀傷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的時候，他開始呼楊亞尼，可楊亞尼剛剛進門，蜷在沙發(fā)里的他便狂躁地爆發(fā)了，狠狠地摔掉兩只杯子，然后把第三只朝窗戶砸去。

他忘了一個可能，這一均未逃過警察眼睛。

此刻依然如此，馮燕生在警察的視野中走進了海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