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姜酒

凜冬的空氣清冷得直穿肺腑，好像一束強光穿過身體，把人照的透明，彷晚的微光有一種落幕的意味，哀傷而圣神。

莫斯科的冬天，是一首冰冷而又美麗的詩篇，它用嚴寒鑄就了一幅幅壯麗的景象，讓人在清寒中感受到生命的堅韌與不屈。

愛德華跟著希琳走下樓梯，一直要走到地下廣場，他們往下走的很慢，希琳一面走一面翻著書冊，她把冊子裏提到的每一個地點都一一對應過去。

“地方都還在，但是跟原來的都不一樣了。”她合上本子，嘆了口氣。

曾祖母的筆記上留下的是她個人的歷史，她去過的商店、咖啡館，散步的公園，約會的長椅。這中間經過了太多年，對于一個人來說，幾十年的時間，可以把她從懵懂孩童變成風燭殘年的老人。

“只是時間，就可以改變人間的一切。”她回過頭對他說，“會不會有一天，人們把他們存在過的地方都給遺忘了？”她難以言喻的看著四周，奶奶依靠著她的母親搭建起了對故土的回憶，可是這裏已經面目全非。

“等我一下，好嗎”，愛德華神情松弛，睫毛煽動，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淺色的眼睛裏迸發光彩。

愛德華回來的很快，希琳正低頭看著腳尖，輕碾著雪花，一本嶄新的素描本放在她眼前，拿著它的人有一雙干凈白皙的手，她抬頭看向他。

“遺忘是不可阻擋的，如果一個人記得住生命中所有的悲歡，那他也太痛苦了。”愛德華拿著一把美工刀削去素描筆外的木頭。

“可是我還是想把他們都記下了，如果我一邊走一邊丟下過去，那么總有一天我會向著過去狂奔，把他們都撿回來。”

他說：“歷史是一堆灰燼。”

她接上后半句說：“但灰燼深處有余溫。”

希琳突然就跳下臺階來，她本來站的比他高一點。止住他削筆的動作，她盯著他的眼睛，這讓他一瞬間有些錯愕。

“過去不應該被遺忘，歷史也不能夠被掩埋。”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接著道，“終有一天，枯葉會落盡。”

“希琳”，愛德華立馬拉住她，扳過她的肩膀就把她攬進懷裏，“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吶”，她仍然硬著心腸，聲音愁悶，“埃迪什么都不知道。”

“好的，希琳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愛德華輕輕拍拍她的背，柔聲細語的說道，“那么，親愛的希琳，你告訴我吧。”

“不告訴你。”

“希琳不告訴我，那我就猜啦？”

“你猜吧！”

霜雪十二月，松柏蒼翠。世界上又有一朵雪花凝結出它的冰晶。她拉住他的手走出地下廣場，細雪輕飏，克林姆林宮紅色的墻外是戰士的陵園。

偉人的雕像在風雪中佇立，銅塑的面容莊重肅穆，風吹打它的衣袍獵獵作響 ，雪花在它的頭頂、肩膀和臂彎處堆積，形成一層薄薄的覆蓋。

“一個人經歷的一切都將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他抬頭仰望，“對昨天的我來說，今天是一個謎團”，他低下頭看她，“過去成就著現在，今天最終成為了一個禮物，一個太好的禮物了，希琳。”

愛德華的眼睛裏有一些經營的東西，“而我想好好把握今天，把未來再一次變成禮物。”

他的聲音在風中顫抖，“我太喜歡今天了，希琳，你知道嗎，我可以有一個房子，一間溫暖的房子，我可以去申請大學，去學一些我喜歡的東西，我將有所選擇。最重要的是，我才十九歲。”

“我還有…很長的時間”，細雪拂過他年輕的臉龐，他俊朗出挑的面容被冰棱和寒冷點綴，“一想到這些，我實在是…太喜歡太喜歡今天了。”

“我變得越來越貪心了，我也有好多好多的渴望”，他的視線一刻也不離開她，“我渴望著每一天清晨的到來，渴望著每一天醒過來都看見你。”

她的臉頰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眼睛確是亮晶晶的，她用力握住愛德華的手，輕輕遞出一吻，在冰雪和寒風裏，這個吻不熾熱，也不纏綿，它顯得那樣輕，那樣了無痕跡。

她輕輕地擁抱她所愛的少年，“我可以和你一起，把明天變成禮物嗎？”

他回抱她，“那么，我真的太榮幸了。”

河面上結了厚厚的冰層，仿佛一塊巨大的鏡子，反射著蒼白的冷光。偶爾有勇敢的溜冰者在上面劃出優美的弧線，切割著寂靜的冬日。公園裏的噴泉已經停止了歌唱，被冰封成一個靜態的藝術品，等待著春天的解咒。

“希琳。”

“嗯？”

“你剛才是不是叫我埃迪了？”

她反問道，“我以前沒有這么叫過你嗎？”

“你很少這么叫我”，他點了一下頭，有幾縷碎發垂落在額前，“很少的。”他遇到過很多人，相識的或不相識的，一面之緣或忘年之交，他們都會叫他埃迪，像是為了表示親昵，只有她，每次見面，對他的稱呼從來不會省略哪怕一個音節。

“埃迪，埃迪，埃迪……”她念念叨叨的像是念一句咒語，“今天多補幾個啦。”

他聽著她念著他的昵稱，回應他的所愛，“我愛你，希琳。”

人們從詩人的字句裏，

選取自己心愛的意義。

但詩句的最終意義是指向你。

“我在煩惱什么吶”，她有點釋然的笑了。

金色的夕陽染上他們面龐，在今天的余暉裏，夜幕落下。冷峻與肅穆是這裏永恒的氣質，它們蘊藏在每一片雪花裏，深入骨髓。古老的建筑，莊重的教堂，雕刻著浮雕的紀念碑，見證了無數歷史的土地，悠揚的鐘聲回蕩在空氣中，訴說著故事。

銀裝素裹的季節。

在最后一絲光線消失前，他們走進了一間名為樹屋的酒館。

希琳到前臺去點單，她掃視著菜單隨口問道，“莫斯科還有別的樹屋酒館嗎？”

前臺的酒保搖搖頭，“據我了解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