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一，大寒，天降小雪。
到奚畫摘下藥巾這一日，關(guān)何反而莫名緊張起來，手捏著那上了藥膏的麻布，半晌也沒動靜。他心里忐忑，不住問自己，若是取了布條她仍看不見，該怎么辦？
這樣的想法在腦海里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猶豫再猶豫，遲疑再遲疑，連他素日殺人放火時都沒如此不安。
“關(guān)何？”
等了許久，奚畫晃著腳不耐煩。
“你好了沒啊？”
“嗯……”他深深閉了眼，又睜開，這才一圈一圈摘下布條。
正是清晨，白雪把四周染得透亮，隨著蒙眼的東西漸漸變薄，好像有光透進來，清晰可見，并不像目盲時看得那般不真切。
藥巾悄然墜落之際，奚畫睜開眼，一雙眸子清澈如水。
她瞧見窗外細碎的絨花迎風(fēng)而舞，窗邊蹲著白隼，它將頭埋在翎毛間，沉睡未醒。盡管尚還有些霧蒙蒙的，但所有的輪廓、形貌入目便是一清二楚。
“我能看到了！”奚畫欣喜若狂，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我能看到了！”
視線一轉(zhuǎn)，目光落在身前，曾在黑暗里朝思暮想的人依舊立在旁邊，只是許久未見，他身形消瘦，眼下青黑，好像比自己還憔悴許多。
奚畫從矮墩上站起來，興奮地撲到他懷里。
“關(guān)何……我看得見你了！”
聞言，他如釋重負，雙臂輕輕摟著她，含笑點頭。
雙眼復(fù)明的感覺好到無以言表，奚畫自他懷中抬起頭，踮腳在他臉上親了親。又覺不夠，索性勾住脖頸，湊上去吻他嘴唇。
與在江陵客棧那一晚完全不同，似乎每一寸都是甜的，她很久沒有如此高興過，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松手。唇齒間輕吮的聲音，連那邊的海東青也聽得有點不好意思，羞澀地扭過頭佯裝看風(fēng)景……
也不知吻了多久，關(guān)何終于推開她喘了口氣。
“好了好了……我都快提不上氣了。”
奚畫卻是半點也沒在意，直撫掌笑道：“定是我娘在天保佑我的！你說對不對？”
他笑著應(yīng)答，“對。”
“一會兒我們?nèi)コ灶D好的，慶祝一下，怎樣？”
“行是行……”關(guān)何斟酌了少頃，“只是你眼睛才好，不知在吃食上有無忌諱。”
“等會我替你去問問紅繡。”
“嗯嗯，好，怎樣都好！”
瞧著她康復(fù)，關(guān)何心頭也高興，拉著她在桌邊坐下。
“先把早點吃了，正巧昨日無雙才回來，吃過飯我?guī)闳フ宜！?
一聽花深里也平安歸來，奚畫愈發(fā)開心，忙不迭地點頭，捧著粥碗喝了一大口。
“……你慢點吃，小心噎著。”
“我知道，我知道……”剛一說完就嗆了一口，奚畫偏頭就開始咳。
關(guān)何：“……”
明白她此時的喜悅，他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撫背替她順氣，笑得無奈。
早飯吃了一半，奚畫忽而轉(zhuǎn)過頭，滿懷期待的看著他，“那我們什么時候走？”
關(guān)何咽下嘴里的食物，反問她，“你想什么時候？”言罷又覺不對，補充道，“你想去哪里？”
“呃……”原本與他約定好，等治了眼睛就找個安寧的地方安頓下來。
可如今宋國境內(nèi)戰(zhàn)事不斷，瞧著江陵武陵這一代還算和平，但誰又說得準屆時會不會打仗呢？
“我們?nèi)ゴ罄砗貌缓茫柯犝f那里風(fēng)景如畫，四季如春，漫山遍野的果子，可甜了！”
“成。”他本就居無定所，去哪里都無所謂。
關(guān)何喝完碗里的粥，提醒道：“不過大理離這邊可遠得很，只怕要走很長一段時日。”
“這不打緊。”奚畫放下碗筷，喜滋滋地看著他，似乎眼里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未來的畫面，“我們一路走一路玩，就當是游山玩水，反正也不著急。”
關(guān)何微微一笑。
也是，眼下他們無牽無掛，只要相守在一起，走得長走得遠又如何。
“好。”
奚畫靠在他肩頭，憧憬道：“等到了大理，我們找個小城住下來。我去教私塾，你就做教習(xí)騎術(shù)的先生，晚上下了學(xué)，我們還是一塊兒回家……一定很有趣！”
教騎術(shù)的先生……虧她能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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