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的說了一句：“張老師，我想喝杯牛奶。”

昀澤掛衣服的手頓了一下，剛剛回頭的時候，他也看到了路秦的表情，他對他是十分了解了，很清楚他是不是在難過以及在難過什么，背對著路秦，昀澤覺得不僅僅是動作停滯了一下，自己的心仿佛也停滯了一下，他沒有回頭，應(yīng)了一聲，就走到了廚房。

進(jìn)了廚房，從窗戶看到路秦的身影似乎是上了樓，他打開火，拿出牛奶鍋，把牛奶倒進(jìn)了鍋裏，眼淚一下子從眼眶劃到了面頰上，他們兩個人或許都說不清楚為什么這么難過，情愛怨懟都沒讓兩個人這樣心酸，只是一句懷念，卻打破了所有強(qiáng)撐著的堅(jiān)強(qiáng)，留下的只剩下對彼此的埋怨和委屈。

昀澤開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沒能在過去的兩年裏好好照顧他，他對路秦的喜歡，大抵從看到他眼底透露出來的小得意開始，可是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楚有多久，昀澤在沒有看到過那種得意。

是他毀了路秦嗎？是他毀了他的……

這些年他甚至路秦本人都以為是他成就了他，現(xiàn)在看起來，更準(zhǔn)確的就是他毀了他，昀澤靠在大理石的臺子邊，明白那些一步錯步步錯。

牛奶很快就煮好了，昀澤把牛奶倒進(jìn)杯裏，洗好鍋，端上了樓。他被張媽媽安排在昀澤之前的房間裏，這個房間是昀澤從小住到大的，裏面有很多他小時候的東西，推開門走進(jìn)房間，路秦正坐在那張學(xué)生椅上翻看一本破舊的《紅樓夢》

“很少會有男孩子喜歡看這個書吧。”身后房門響了一聲，聽腳步，不用回頭，他就知道是昀澤進(jìn)來了，嘴裏底底的笑了一聲：“特別是張老師這樣的人，我一直覺得應(yīng)該是看《水滸傳》或者《三俠五義》那樣的書。”

“那要看，你看到的是什么了。”昀澤把牛奶放在桌子上，從路秦手裏接過書，隨意的翻了幾下，手感十分熟悉，也的確是很少有男生喜歡看這個書，當(dāng)時父親還跟母親說，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性格缺陷來著：“我看到的是利益制衡，興衰成敗。”

“可我看到的，只有兒女情長，薄情寡恩。”路秦轉(zhuǎn)過身，端著牛奶杯，兩只眼睛饒有興趣的盯著昀澤，昀澤明白路秦在說什么，他仿佛是想要解釋，但是張開嘴又覺得沒意思的緊，他明白路秦就是想看他為難，想看他無奈，這種惡趣味的報(bào)覆心他真的都懶得理他。因?yàn)楫吘棺约菏窃趺礃訉Υ星榈模非厥智宄蝗缓伪丶m纏呢。

路秦看昀澤張了張嘴，沒有解釋就走了出去，昏黃的臺燈下只能自己怔怔的發(fā)呆，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看著那古書上的字開始模糊，逐漸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就像是人心，分開的久了，有些事就看不懂了。

昀澤出了這個房間，在二樓溜了一圈，想找個房間休息，他家這個小覆式雖然不大，但是裏面的房間不少，當(dāng)初張媽媽經(jīng)常會帶學(xué)生回來做課題，為了讓同學(xué)們留宿，特意好多房間都改成了客房，不過這一大家子人在這邊過年還是頭一次，昀澤悄悄的走了一遍，好像每一個房間都有人休息，最后還是決定到樓下的主臥去找自己的媽。

張媽媽早就睡下了，聽到房門響，就迷迷糊糊的過來開門，見是昀澤，就十分不高興：“干什么啊大半夜的。”

這么多年沒有回家，他自然是也不敢硬氣，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樓上：“我住哪兒啊？”

張媽媽揉了揉眼睛，順著昀澤手指得方向看了一眼，嘴裏云淡風(fēng)輕的回答：“沒你的房間了，本來就沒有準(zhǔn)備，你在客廳對付一宿吧。”

昀澤楞了一下，沒想到自己回家過年也要在客廳對付，這種待遇還不如去住酒店：“咱家客廳半夜很冷的，我……”

“我以為你是不回來的。”張媽媽一臉你為什么沒有房間自己心裏不清楚嗎的表情，指了指樓梯下面的一個小門：“你要是實(shí)在不愿意對付，那就去雜物間吧。不經(jīng)常回家的孩子，都是這個待遇。”

一句打擊報(bào)覆的話還沒等說出來，張媽媽就轉(zhuǎn)身關(guān)門睡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倒是有點(diǎn)兒像是被我撿回來的，就好像那年，你撿我回來一樣。”

☆、深夜

昀澤掐著腰抬頭看了一眼二樓，又看了一眼雜物間，最后只能認(rèn)命回到客廳，只打開沙發(fā)旁邊的落地?zé)簦谀昧俗约旱拇笠拢乖谏嘲l(fā)上，蓋著大衣，百無聊賴的調(diào)著臺。

昀澤這些年忘了很多東西，可家裏這半夜的溫度，他一點(diǎn)兒都沒有忘，山東這邊一向是這樣，夜裏供暖都不好。

蓋著自己的大衣，昀澤好一會兒才勉強(qiáng)暖和起來，迷迷糊糊的正要睡著，就聽到有人從樓上走了下來，昀澤支起半個身子望過去，見是路秦手裏拿著喝完的牛奶杯下了樓，一臉奇怪的望著他：“你怎么在這兒睡覺了？”

昀澤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媽媽的房間：“我媽說沒房間了，讓我在客廳對付一宿。”

路秦皺著眉頭，拉開廚房的門，把水杯放到水槽裏，若有所思的擦了擦手，走出廚房：“那你去我那兒吧，住得下。”

昀澤房間裏的確是個雙人床，這個昀澤也知道，只是他還是不太習(xí)慣和路秦過于親密的接觸，為了避免尷尬，就直接搖頭拒絕了：“不用了。”

路秦站在樓梯口跟昀澤說話這么會兒功夫，就覺得確實(shí)冷颼颼的，想著他在這裏睡一宿肯定是不行的，索性就冷下了臉：“快點(diǎn)兒吧，一起住了那么多年，現(xiàn)在才想起尷尬？吃飽了撐的。”

昀澤聽他說話的語氣，倒好像是前幾年自己和他說話的樣子，也怕他在繼續(xù)說下去，說出什么更讓人下不來臺的話，畢竟父母的主臥就在樓下，他伸手趕緊制止了又張開嘴的路秦，一臉我服了還不行么的表情，上了樓，走到房間裏，空調(diào)的溫度迎面而來，的確比在客廳舒服太多了。

路秦跟在昀澤后面，關(guān)上房間的門，見他脫了外套，裏面是黑色襯衫和褲子，就從自己的行李箱裏翻出一套睡衣遞了過去，他們兩個人的身形是差不多的，只是這些年昀澤越發(fā)的瘦了，估計(jì)也可以對付穿一下。

昀澤換上睡衣的時候，摸著這衣服的料子，感覺手感很好。想想路秦現(xiàn)在用的東西，也比自己走的時候上了很多檔次，可見這兩年他在事業(yè)上，并沒有懈怠。

路秦看著換好睡衣的昀澤，嘴角微微的笑起來，不是譏諷也不是冷笑，是真真切切的笑，這樣的笑，是自打重逢，昀澤便沒有見過的，他的手支在書桌上，目不轉(zhuǎn)睛的打量了幾下昀澤：“你倒是有點(diǎn)兒像是被我撿回來的，就好像那年，你撿我回來一樣。”

昀澤把自己的衣服搭在椅背上，聽路秦的話，又見他的表情不是賭氣，心裏也有些感懷，想起了當(dāng)時自己把他抱上樓，累的半死不活。當(dāng)時的路秦，臉上血跡斑斑的十分狼狽，可是一轉(zhuǎn)眼，路秦身邊的書桌上，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護(hù)膚品，他已經(jīng)越來越精致，反而是自己，從前是個搖著扇子的老大爺，如今是個搖著扇子不修邊幅的老大爺，時間果然是不會怠慢人的，只是看你有沒有怠慢了時間罷了。

“那或許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昀澤的手搭在椅子上，臉上的笑逐漸變成了落寞，喃喃的說了一句，他的聲音很小，小的就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然后關(guān)上了燈，屋子裏就只剩下學(xué)習(xí)桌上的臺燈還在亮著，昏昏沈沈的卻什么都看不清。

他靠著床邊躺下來，被子裏冰冰涼涼的，一點(diǎn)兒路秦的溫度都沒有。

這些年撕心裂肺經(jīng)歷的多了，這話打在路秦心裏，不痛不癢不說，他反而很是理解昀澤，說的更直白一些，不單單是昀澤后悔了，他路秦也是后悔了的，如果沒有那些開始，就不會有后面那些刻骨不忘的深情。

而可笑的是，最先依戀在一起的兩顆心，在這塵世打滾千瘡百孔的兩顆心，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兩把匕首，相遇就只剩下電光火石的較量，他望著灰蒙蒙的房間，心裏靜的要命：“世事無常，連張老師這樣對世事洞若觀火的明白人，竟然也有后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