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為在醫(yī)院足足待了三個月。
從初春待到初夏。被子變輕了,衣服換薄了，窗外的樹葉從嫩黃長成翠鸀了,雨絲兒搖身一變，變成豆大的雨珠兒，劈裏啪啦地在窗玻璃上擊打。
喬明踩著濕氣,推門進(jìn)來,舀起行李,又放下，翻出外套給莫為套上：“外面有風(fēng),多穿一件,回家了再脫下。”
聽說剛剛?cè)朐旱臅r候有很多人在這裏守著她，后來不相干的人先走了，崔如木走了,崔政夫妻也走了，莫成鈞小朋友要上學(xué)，莫芷馨也不得不走了，安將軍和莫老師都忙，也走了。
只剩下喬明。
“早上看到報紙，你進(jìn)華揚工作了？”莫為隨著他出門，隨口提起來。
說起來，今天之前，他們倆都算是無業(yè)游民了。
“嗯，負(fù)責(zé)市場部。”喬明關(guān)門的動作頓了一下，神色有片刻僵硬，瞬間又恢覆自然。
莫為想，她有很多對不住喬明的地方，盡管不是她所愿意發(fā)生的事，但終究是因她而起。
她回身，擁住喬明：“對不起，以后我好好做你的妻子。”以后沒人再來打擾他們了，也許她欠的，都在那聲槍響裏，連本帶息，外加通脹，一一還清了。
原來那枚婚戒，在上山的路上遺失了。喬明便連他那枚也扔了，重新買了一對給她戴上。
喬明一手提著她的行李，單臂抱了抱她：“莫莫。”
飛回霽城已經(jīng)是傍晚，霽城雨剛停，霧氣比往日更重。
喬明去停車場取車，莫為站在外面等他，看見一對老夫妻被兒女?dāng)v扶著上了計程車，忽然想起在醫(yī)院的三個月，喬明的父母一句話都沒問過，更不要說來醫(yī)院看她一眼。
莫為撫著手臂，想，是自己自作自受。出了這樣的事，喬明還肯娶她，她不該妄想他父母再善待她才對。
可上了車，她的第一句話便是：“先去爸媽那裏吧。”
喬明不太對她笑了，眉宇間常被憂郁覆蓋：“好。”
莫為想，他是費了很大力氣才答應(yīng)這件事的。
不過三個月，去喬家的待遇，卻是完全不同。
喬太后忽然沒了太后威嚴(yán)，也不太跟莫為說話，吩咐喬明帶她出去玩，不要進(jìn)廚房添亂。
喬父在看京劇，見他們坐過來，隨手換了個韓劇專播頻道，把喬明拉去下棋。
喬明看莫為，莫為也只能笑，說沒關(guān)系。
然后，就剩她一個人在沙發(fā)上，對著花花鸀鸀的電視屏幕，不知所云。
怪不得別人。未來婆婆在未來兒媳的家裏留宿，結(jié)果未來兒媳跟前男友夜奔了，還給前男友擋槍，在醫(yī)院一躺三個月……莫為想，她真是罪有應(yīng)得。
早在醫(yī)院躺著沒事干的時候就該想想出院后的事情，是她自欺欺人，龜縮蝸行。
倒是看到電視裏的小媳婦受了委屈，回到娘家哭哭啼啼，回想起莫**隱約和她提過，真要嫁給喬明的話，有些事情不要去勉強；把別人的銀子裝進(jìn)自己的荷包裏，把自己的思想裝進(jìn)別人的腦子裏，這兩件事最難辦。你想的，和別人想的不一樣時，不要去強求。能忍則忍，不能忍，那就算了吧。
莫老師哪有這么放任過她不把事情做好，原來是早知道不會善終了。
***
隔日雨過天晴，陽光早早稀釋掉霽城的晨霧。
莫為要去君成辦離職。
沒有接觸過實質(zhì)性的工作，只是掛了個名頭，現(xiàn)在不過是有一些程序性的東西要走一遍。
從人事部出來，接到崔如木的電話。
四十五層，她似乎一直暢行無阻。
崔如木站在玻璃墻前，白襯衣上滿是褶皺，似乎好幾天沒收拾過了。
耽擱了很多事情，又身負(fù)兩職，原也正常。
莫為要在巨大的辦公桌前坐下，被他揮手阻止：“可可，你過來。”
那晚拒絕了，他就沒再去過醫(yī)院。莫為想，確實是結(jié)束了。于是，對他的感情徹底安定下來。
只是仰望。說得直白點，也許就跟愛慕毛爺爺和小平同志的心情一樣。
莫為走過去，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
“霽城不興高樓，君成大廈四十五層，是現(xiàn)在最高的樓。”
外面的大廈、寫字樓、居民區(qū)越遠(yuǎn)離此中心商務(wù)區(qū)便越是低矮。想起一句不太適合此處的詩：峰巒如聚。
“我在這裏四年了，可可，在最高的一層，機(jī)密，絕密，這裏不對任何人開放，我一個人在這一層過了四年。”
很累，很倦。莫為知道他沒說出的話是什么。
莫為想了一陣子，誠懇地說：“崔大哥，你有很大的選擇余地。”
不像她，現(xiàn)在只是一只沒頭沒腦的蒼蠅，以為前面是敞開的，用盡全力沖過去，沒想到只是玻璃窗擦得太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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