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與除夕（一）

第五天中午，英英終于退燒了，一家子都松了口氣，相比之下，一天半包紙的鼻涕和咳嗽都算不了什么了。但也因著病癥遲遲不能痊愈，英英的生日只能靠熊二力炒幾個清淡小菜。

夜幕垂垂，小雪飄飄，都被街面上熱熱鬧鬧擠在一起的燈光照亮。擔驚受怕半個月，熊家四口終于能安心坐在一起好好吃個飯。

“首先，家裏最辛苦的就是你媽媽，”熊二力慣常飯前講話：“孩子的生日是媽媽的受難日，這些年你媽為了咱家付出很多啊！”他給妻子倒滿酒，夜色之中，家人齊聚，萬千感慨熏紅了眼：“這半個月一家都受苦了，吃了這頓飯，以后都平平安安！”

酒杯和牛奶碰在一起，英英抿了一小口，扭過頭去擤鼻涕。

“唉，”于紅琴也要了一張紙擦鼻子，沒擦出來什么，蹭得鼻頭通紅：“有人好福氣，生病了就能在家休息，我就沒那福氣，生病了也得想著趕快上班！是吧，英英？”

英英看了過去，于紅琴也看著她，沒有下一步反應，英英就自覺轉回來喝粥。

“一天不干活就一天沒工資，沒工資飯從哪來？我可沒人養......”

“好啦，”熊二力打斷妻子的牢騷，夾了塊肉餵給她：“老婆辛苦了，讓閨女給你唱首歌聽，享受享受！”

熱烈的宣言沒有得到回應，倆孩子縮在各自座位上低頭吃飯，窗外的冰冷滲進飯桌的每一個縫隙，連咀嚼的聲音都凍住了。

“回回都掃興！”熊二力仰頭吞了一大口酒，皺眉不滿：“不說讓你們多會來事兒，起碼得活潑、開朗、討人喜歡！為啥非要掃大家的興哩？”

“咱家又不像其他人家那樣打罵小孩，恨不得要將小孩打死，我看了都不忍心！”

熊二力又叫“老婆”，跟于紅琴碰杯，酒液剛剛沾唇，就想起來自己喝得急，都沒吃口菜緩緩，連忙放下酒杯夾菜。

飯桌上還是一片沈默，只有熊二力一邊發出進食的響聲。

“不說話！不說話可以，得有個理由吧？”熊二力吐出一塊骨頭：“我感覺家裏對你夠可以了，英英。你看咱村裏其他家咋對閨女的，刷碗洗衣服拖地，家裏的活全包完！和他們比，我沒有虧待你吧？嗯？爸爸不是個重男輕女的人吧？”

“哪個月發工資我沒給你轉錢？三百、五百，不夠還給！我啥時候吝嗇過！”

“是啊，”于紅琴給丈夫幫腔：“你上高中的時候路遠，家裏還為你買了輛車，方便接送，現在車貸還剩點兒呢，看你啥時候找到工作給它還完！”

“這個世界很殘酷，但家永遠是最溫暖的地方，永遠充滿愛！”

熊二力說完，又拿起酒瓶給妻子滿上，嚇得于紅琴連連擺手，去扶酒瓶。

“好了好了！我不喝了，這兩天難受，喝多了暈！”

“喝吧，今天閨女生日，你勞苦功高的，不得多喝點兒？”

于紅琴怕酒灑出來，又推不動丈夫，毫無辦法地生著悶氣，仿佛快要哭出來。

“行了，”英英不得不出聲阻止：“都生病剛好，本來不該喝酒的，倒一點嘗嘗味兒就行了。”

熊二力意猶未盡地收手，轉頭笑女兒：“你這不喜歡喝酒也聞不了煙味的以后咋找男朋友？哎，也好，以后就找個不抽煙不喝酒的，看你找得到不！”

英英不想搭理，但熊二力問個不停，還拿筷子和酒杯逗她，非要個答案。

“不知道。”

英英把椅子拉遠，熊二力夠不著，暫且放過了她。

“如果，”英英看向父親：“我以后找了個外國男朋友呢？”

熊二力頓時受到了巨大沖擊，五官嫌惡地擠在一起，好容易才把話說利索：“這、這......這不就換種了嗎！”他深惡痛絕：“你要真找個外國人，我只當沒你這個女兒，和你斷絕關系，你再也別回來了，我不認識你！”

失敗啊，熊英英。

英英默默嘆了口氣，本來這世上期待她出生的人就不多，長到二十三歲，祝福這件事的人就更少了。

英英連著咳嗽了大半個月才見好轉，時間不知不覺已經臨近春節，到處一派歡慶景象。

于紅琴休假一天進行全屋大掃除，叫上英英打下手。

“一林也幫忙嗎？”

“幫，咱先把東西收拾收拾，等會兒讓他擦玻璃！”

于紅琴信誓旦旦，但直到英英把幾個房間和客廳都擦洗完畢，也沒見弟弟出來幫忙。

“就剩陽臺了，他還不出來干？”

“你先干著，他等會兒就出來了。”于紅琴安撫一句，開始呼喚在房間閉門不出的兒子：“一林，快點兒，再不出來你的房間就自己打掃吧！”

熊一林應母親幾聲，門依然沒開，英英不干了，回房間生悶氣。過會兒熊二力也抽空回來，見只有妻子一個人忙活，頓時叫喊起來。

“英英，你就讓你媽一個人干活嗎？你也能忍心？”

英英鎖著門不吭聲，又聽見父親不平的聲音：“你弟弟都知道出來幫忙干活，你在屋裏咋呆得住的？”

吃過午飯，英英要陪母親出去采□□節用品，于紅琴十分糾結是該開車去，還是騎電動車。

“一林，你說我們是開車去還是騎車去？”于紅琴站在兒子門前問他的主意：“開車去我們走哪條路？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坐車上好給我指揮。”

“不去，”熊一林打游戲頭也不抬：“隨便，我姐不是跟著的嗎？”

“你指揮得好呀，”于紅琴試圖撒嬌逗他：“咱家兒子說了算！”

“怎么，不說車是為我買的了？”英英徑直換鞋出門：“讓我還車貸，呵！”

今日出門不順，各個商店的店員仿佛統一了話術，一溜煙兒地對母女二人夸讚：“有個閨女好，有個閨女媽媽輕松，可以幫忙帶弟弟。”

哪怕進了內衣店，都有店員關註英英被羽絨服遮住的肚子，猶疑著問：“是要懷孕穿的嗎？還讓你媽帶著......”

“誰懷孕了？我閨女還在上學呢！”于紅琴暴怒：“我們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

店員趕緊改口解釋，說是羽絨服寬大才誤認了，但于紅琴顯然覺得受到了不可容忍的侮辱，態度強硬地拉著英英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