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煙嵐，時而滑過散散的云，沈沈悶悶，暑氣難當(dāng)。

藍青前胸后背都被蒸出汗珠，楞是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略帶同情覷著葛俊，僵笑道，“也難為你頭一回遭人冷眼，受著吧，慢慢習(xí)慣就好。”

這場面怕是以后還不少呢。

“對了，別跟爺說，就說....”

話音未落，余光瞥見一熟悉的烏靴立在門檻內(nèi)，藍青驚得所有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差點將自己給嗆死。

二人楞是跟門神般，眼觀鼻鼻觀心，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葛俊已在腳下?lián)傅乜p，瞧瞧哪裏可以鉆進去。

慕月笙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抵這一輩子都沒這般難堪過。

頎長的身影立在穿堂正中，風(fēng)聲獵起他的衣袍，一股冷幽氣猝然從身后甬道灌了出來，滲入他衣領(lǐng)，激起一陣陣顫麻，他眼底情緒濃烈如墨，怎么都掩蓋不下那抹凄楚。

午時三刻，宮門大開，官員從衙署魚貫而出，紛紛散去四面八方吃酒用膳。

這裏出來的官員非富即貴，吃席都極為講究，為此對面平康坊便開了不少高檔酒家，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杏花村。

慕月笙平日膳食皆由御廚分發(fā)，更從未請人用過午膳，一來沒人值得他費心思，二來，他日以繼夜沈迷朝政，也沒這個功夫。

崔棣被請來，眼底盛著惴惴不安，倒不是擔(dān)心得罪慕月笙，而是懷疑慕月笙與崔沁之間起了什么齟齬，崔沁身世可憐，經(jīng)不起慕月笙任何敲打。

一進來便朝窗下那高大的身影，恭恭敬敬行了禮，

“給國公爺請安。”

“大老爺不必客氣。”慕月笙側(cè)身未受他的禮。

崔棣眼底閃過一絲驚異，略帶從容落座，瞧著慕月笙這舉止，倒不像是來問罪的。

藍青吩咐侍者上膳，鱖魚鴨湯，鸚鵡蝦仁，萵苣豆腐，上了一大桌子。

二人卻是手垂在兩側(cè)，誰也沒動筷子。

屋內(nèi)鎮(zhèn)著冰塊，冰涼的濕氣如絲四處橫貫，室內(nèi)清涼一片，落針可聞。

崔棣昨日去太傅府吊唁，回府便聽兒媳婦說崔沁與慕月笙和離，被劉氏那蠢婆娘給趕了出去，他氣了個半死，立即叫人去尋崔沁下落，關(guān)起門狠狠叱責(zé)了一番劉氏。

只是劉氏性子潑辣，這么多年了，他也管不住她，訓(xùn)也白訓(xùn)。

只盼能盡早尋到那孩子，將人接回府是正理。

默了半晌，崔棣按捺不住，傾身而問，“可是沁兒有不周到的地方，惹您動了怒？”

無論何時，崔棣從未把慕月笙當(dāng)過侄女婿，崔沁當(dāng)初嫁給慕月笙，他并不同意，奈何那孩子一股腦鉆進去，他勸不住，如今好了，到底還是分了。

慕月笙在江南名頭如風(fēng)聲鶴唳，一介文弱書生憑著一柄利劍撬動整個江南，讓無數(shù)豪族影從，靠的不是無雙的智計和雷霆手段，還能是什么呢？

朝中沒有人不忌憚他，沁兒那傻丫頭居然還敢嫁給他，碰了遍體鱗傷回來，崔棣想想都心疼。

慕月笙見崔棣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想起崔沁數(shù)次說他沒把崔家當(dāng)岳家的話，心頭涌上一股悔懊，遂寬和道，

“您別這么說，是我對不住她，她主動與我和離的。”

崔棣眸露震驚，“她...她主動離開的？”

“是。”慕月笙鄭重點頭，他一張俊氣逼人的臉慣常沒什么表情，此刻卻難得現(xiàn)出幾分溫和，

“崔老爺，原是我不對，惹了她傷心，可她到底是崔家姑娘，怎么能讓她孤身一人住在外頭？”

一想到若有賊人窺測崔沁相貌或起歹心，慕月笙便覺煎熬，只恨不得立刻將她捉回來。

崔棣面露難堪，原來慕月笙是為此事而來，倒也有心，他鄭重一揖，“此事是內(nèi)子不對，我已叱責(zé)了她，正派人在尋沁兒下落，只是這丫頭帶著幾箱子嫁妝，憑空消失了一般，暫時不曾有消息。”

“她在燕雀山下的燕園。”慕月笙眸光湛湛截住他的話。

崔棣心頭更為震撼，這才和離一天，便把下落給打聽得清清楚楚，可見是暗中派人跟著護著的，定是對沁兒還存著心思。

崔棣壓下心頭覆雜情緒，望著慕月笙緩緩點頭，“謝國公爺告知，我這就去接她回來。”

說著便連忙起身，也顧不上吃飯，直往外奔。

慕月笙也不攔他，只是起身朝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施了一禮，崔沁在外面多待一刻，便是一刻的危險。

安全嘛，他的人看著倒是不怕，就是擔(dān)心她獨自一人拋頭露面被人瞧了去，惹了登徒子叫人憂心。

腦海裏滾過她那張灼艷無雙的臉，當(dāng)真是國色天香，世無其二。

大抵是不樂意她被人瞧的。

崔棣吩咐小廝買了幾個胡餅，在馬車裏匆匆填了肚子，小憩片刻便到了燕園。

下了馬車，小廝已敲開了宅院的門，云碧瞧見崔棣來了，眼眶頃刻泛紅，朝他福了福身，哽咽著道，“老爺，您可來了....”

“快帶我進去看看沁兒！”崔棣眉眼壓著，臉色極為不好，大步往裏邊走。

宋婆子那邊聽到動靜已攙扶著崔沁起床，上午煎了藥喝，睡了兩個時辰，出了一身汗，倒是好了不少，宋婆子又幫著她將那沈甸甸的青絲給挽了一個隨云髻，攙著她下了塌。

崔棣匆匆掀簾步入，一眼瞧見侄女若消瘦的荷枝立在那，眼淚登時涌入眶中，“沁丫頭！”

崔沁軟綿綿地朝他施了一禮，“大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