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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便作尋芳（1 / 3）

第46章便作尋芳

東暖閣已叫散, 皇帝便挪到西邊勤政親賢看書去了。天氣好，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勤政親賢的墻壁上貼了一卷消寒圖, 欹斜流朱，伴著澄澄的陽光。

《貞觀政要》放在手頭，許久沒有翻動(dòng)，紙上闌干殷紅，流淌著墨香。前人似乎真的已經(jīng)很久了，久得只剩下累累言行，歲序嬗遞時(shí)節(jié)不待, 更何況人壽幾何, 終歸于盡，難道連一點(diǎn)掙扎也不要有，就平白無故地任其消弭, 抱恨終身么？

他沈吟, 撫著手畔的玉如意，觸手溫潤，一點(diǎn)也不生涼，令人想起那天慈寧宮的相見，金粉一般輝煌的天光之下, 如描如畫一張清透瑩白的臉，溫質(zhì)如玉缶。眉黛青青到底是羞澀，浮著一層淡淡的酡紅, 跟池子裏浮著的碎冰一樣，又像是雪后日暮長天的霞色。

他那方閑章鏨的是寄所托, 出自王右軍的《蘭亭集序》, 幼時(shí)初讀便覺得感慨萬分, 懵懂稚子也有了老成心性。……及其所知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

修短隨化，終期于盡。世間原沒有什么不滅的夢。

他禱告天地祖宗神明的時(shí)候，他的瑪法，他的阿瑪，就化作了御容像上的一張臉，沒有絲毫溫度，絲毫起伏，靜默地看著他，又或者根本就沒有看著他。

那一切所見過而念念不忘的美好是不是如同吉光片羽，既然一生如此短暫，是不是應(yīng)該用盡全力地抓住美好，以全部的精力來淬煉，以全部的熱情來投入？

何況他已經(jīng)錯(cuò)失了那樣多，一旦失去就不會(huì)再重來。

他的瑪法，他的阿瑪他的額捏都先他而去，皇位孤高，九五之尊為他塑就金身，命他寶相莊嚴(yán)，供萬人瞻仰朝拜，一點(diǎn)錯(cuò)處也不能有。

可他也是個(gè)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有愛恨嗔癡，未嘗八苦，戒不得情根。

手上還留著淺淺一痕，卻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像上弦月。他輕輕撫上，還能回憶起藥膏的冰涼，她初來御前的驚惶，眼中閃過的堅(jiān)韌，還有耳畔碧色一點(diǎn)，深如綠潭。

皇帝輕輕嘆了口氣，啟唇，“送一盞茶來，越沸越好。”

太皇太后才進(jìn)完藥，皺著眉頭說苦，招手叫搖光快點(diǎn)把蜜餞送來，一面不可置信地反問：“什么？又燙著了？”

“可不是！”李長順耷拉著頭，都不敢看老太太，苦聲說：“奴才們沒辦好差！主子爺下午晌瞧折子，說要碗釅釅的茶來提精神。先前燙著那一次，把茶水上毓景的徒弟給發(fā)落了，眼下的小丫頭子們生手生腳的，因怕奉遠(yuǎn)了茶涼，又是頭幾次，這么不一小心，又把萬歲爺燙著了！”

太皇太后“噢”了聲，很不耐煩，“李總管，你也是皇帝跟前的老人了，怎么辦起事來，倒像個(gè)楞頭青。不說什么式樣的人，才能近得了御前，單說你主子燙著了，你不去找太醫(yī)，來找我，就是你糊涂極了！”

李長順急得要哭了，給太皇太后磕了個(gè)大頭，說奴才惶恐，“老主子！主子給燙著了，奴才怎么不心疼？怎么不懊悔？怎么不慚愧？怎么不摧心裂肺痛徹心扉！只是主子不讓聲張，說傳出去不好，”他瞥了在一旁的搖光一眼：“故而打發(fā)奴才來您這兒請藥來了。”

“藥？”老太太聽著糊涂，皺眉道：“我哪兒有藥哇？我又不是神醫(yī)。有病得治啊，咱們太醫(yī)院又不是擺設(shè)。”

李長順訕訕地，支吾道：“主子爺體恤奴才們，說這事傳出去不好看相，一再吩咐不要聲張。奴才私想著上回…上回老主子這兒的藥好，便冒死，請老主子賜藥了。”

太皇太后“嗬”了一聲，“別介，可別把我說成菩薩。皇帝這般體恤你們，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當(dāng)差上疏忽，讓你們主子爺受罪。”到底是心疼，說著便轉(zhuǎn)頭問搖光，“上回的藥，是你給方子配的吧？還有沒有？”

搖光盈盈福身，“回老主子話，那藥放不久，奴才這兒也沒了。”

“那姑娘可還記得方子？藥沒了無礙，方子在就好，還可以去御藥房，讓他們現(xiàn)配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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