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fēng)雪夜歸

成明忙不迭地點(diǎn)頭, “好、好，你也知道，我成日家就這樣, ”他的眼中始終有一些淡淡的憂傷，“你家裏的事…對不住。我阿瑪那程子過身，家裏忙哄哄的，沒顧得上。不過你放心，如今我襲了爵，我哥子又讓我學(xué)著辦事，不用你說, 只要能幫你照顧到的, 我就一定會(huì)全力做到，你不必操心擔(dān)心，外頭且一切有我呢！”

她聽見這話, 覺得很安心, 撫弄著寶爺油光水滑的皮毛，笑得安靜且恬淡，“我沒所求的了，愿我家人一切都好，未來還能再見上一面, 就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成明也笑，“你可別這么說，未來路長著呢, 怎么才進(jìn)宮幾個(gè)月，變得跟個(gè)菩薩似的?！彼櫰鹈碱^：“恨我沒早些找著你, 讓你跟著老祖母, 念了幾個(gè)月的經(jīng)?！?

他從袖口裏掏挖, 找了半天，找出一個(gè)紙包，上頭貼著一張紅紙片，是個(gè)“春”字。她望著驚喜地叫，“天！奉春齋的艾窩窩！”成明便把紙包往她跟前遞，“來，自己打開。知道你愛吃這個(gè)，從前老纏著我買。我讓人多放了青梅，揣著大半天兒了，我自己都饞呢！”

搖光十分熟稔地拆開，也不顧旁的，拍拍手自己就拿了一個(gè)，熟悉的味道蔓延唇舌，帶回了熟悉的記憶。雪白的的一團(tuán)，軟、甜、香！各種滋味兒混雜在一起，伴著胡同口的斜陽晚燕，就是她最愜意的那一段時(shí)光了。

她又把艾窩窩往回遞，“別介，看著我吃，多委屈您，您也吃，甭客氣！”

成明給她說笑了，大大方方地也拿了一塊，寶爺看著他們直叫，搖光覺得好笑，也餵它一塊。真好，兩人一貓都吃得快快樂樂的，連空氣中都是甜絲絲的。

小端親王覺得真快樂，這種快樂少有，自打他阿瑪沒了之后，舒氏抄家，他就再也沒有可以分享艾窩窩的人了。

他掏出手帕子擦掉嘴角的渣兒，又十分優(yōu)雅地收回去，試圖在她面前營造一個(gè)有禮貌愛干凈的好印象，他伸手比劃，期期艾艾地問：“今年有什么想要的沒有？我三十還能進(jìn)宮一趟，什么泥人啊，這么大這么寬的葫蘆，鬃人面人都好玩兒啊，就是不大好帶。要么毛猴？兔兒爺？實(shí)在不行給你帶幾張窗花兒，你貼在窗子上多喜興??！”

搖光雖然都很想要，但是平白無故送了東西進(jìn)來，沒有記檔，到時(shí)候鬧出來不好交代的。她左思右想，覺得窗花很不錯(cuò)：“窗花不要買貴的，尋常挑擔(dān)在街上晃蕩的，手比正兒八經(jīng)賣的還要巧！”

小端親王說我省得的，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就去咱往年買窗花的老地方，那老頭年年都在，他們家做的絨花也不錯(cuò)，什么三多啊銅錢樹啊——喲，真不賴，你頭上戴著支三多呢?！?

搖光點(diǎn)點(diǎn)頭，眼裏有些寥落，不過照樣是明媚的：“老太太賞的，在家時(shí)每年瑪瑪都會(huì)送一盒絨花給咱們姊妹挑，姑娘家新年就得戴絨花。”

小端親王生怕勾起她失落的情緒，咂了咂嘴，趕忙接口換了個(gè)話題，“你們姑娘家，講究！我記著當(dāng)年你說什么來著，誰要是要娶你，下茶時(shí)得有上好的鞍馬甲胄玉如意，行插戴禮的簪釵須得是寶慶的足金，你瑪瑪、阿瑪額捏并叔叔伯伯哥子們給你掌眼，一個(gè)搖頭都不成?！?

年少時(shí)狂妄，說過的話居然還有人費(fèi)心記著，她面龐上也飛揚(yáng)起恣意的色彩，仿佛在一瞬間她又變成了那個(gè)碩尚家意氣風(fēng)發(fā)千尊萬貴的姑奶奶。

“最最重要的是不能有二心，不能納妾。那時(shí)候不懂事，這話說出去可笑，家裏人都說我心眼小?？墒俏揖褪窍胝覀€(gè)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他敬我愛我，我也敬他愛他，兩個(gè)人搭伙過日子，不求旁的什么，只求個(gè)心安，如今想想，竟也是頂難辦的事?！?

成明眨了眨眼，“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去路？方才我們在暖閣裏陪老太太說話，提起你的親事，老太太攛掇著我那些伯母嬸嬸們給你添妝呢。我估摸著過幾年，你家裏的事淡下來了，老太太把你指個(gè)宗室。”他掰著指頭替她打算：“我那皇帝哥子就不提了，我這一輩的兄弟，你都見過的。榮親王有福金了，平親王雖與你搭過話，未必老實(shí)，前幾日主子還囑咐他和他福金要好好過日子呢！全親王家世子，雖然還未婚配，不過他們家他排老幺，就一嬌生慣養(yǎng)的屎尿屁孩子。旁的郡王貝勒暫且不提，”他試探性地看她，“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她能有什么想法，“走一日看一日吧，”她撫著袍子，澀澀地笑著：“事到如今，什么都沒有了，哪還能有別的想頭?！?

“那可不成??！”小端親王著急了，拍著胸脯下保證：“你看看我，咱倆知根知底的，打小兒一起混到大，我媽早就相中你做她媳婦了。我潔身自好啊，身邊除了打小的丫頭，沒別的女人，這些年你也是瞧著的。咱就一句話，我覺得我挺好，保管你一輩子順順?biāo)焖斓模瑳]人敢欺負(fù)你，半點(diǎn)委屈都不受的那種！”

“是嗎！”直楞楞插進(jìn)來的一聲喝，讓成明與搖光都不由自主地楞了一楞，他們紛紛回頭，卻看見先前還在東暖閣裏與榮親王下棋的皇帝不知何時(shí)站在這裏，一身端罩雍華，長身玉立，上好的皮毛流淌著天光。

小端親王嚇得一激靈，蹦起來刷刷掃下馬蹄袖，親親熱熱地叫了聲哥子，“呀，您老人家怎么跑這兒來啦？嚇唬人么，做弟弟的我在這裏先祝您新禧啦！”

皇帝冷冷地瞧著他，唇角泛起一點(diǎn)嘲諷的笑，做弟弟的？這就是做弟弟的樣范嗎？做弟弟的跑到這裏抓著她聊閑天兒，還分析上宗室來了？怎么他就不提了？怎么他就不能提了！

成明多機(jī)靈一人啊，知道惹毛了他哥子，再想進(jìn)宮看妹妹是不能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帶著他哥子離開這裏，事兒都跟七妹妹理論清楚了，前頭老太太那裏有他媽鎮(zhèn)著。何況往后要是指婚，還得求他哥子呢，這個(gè)大媒人可千萬不能夠得罪嘍！

他于是嬉皮笑臉地迎上去，“主子，是前頭傳飯了嗎？多不好意思啊，叫您老人家親自來尋我，走，咱們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