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酒醒長恨
太皇太后一直很憂心她的去留, 老太太是不愿意她留在宮裏的,宮裏明爭暗斗,刀劍無形, 稍有不慎就會傷及性命。雖說按皇帝的意思,舒宜裏氏絕不會僅僅落到這樣的境地,頗有絕處逢生的可能,但是前朝權力的博弈又要多久呢?一個女孩子一生最好最美的年華,又有多久?
先前端親王太福金一力撮合她與成明,老太太看成明有前程,雖然穩當到底還是欠缺了些, 但好在他是一片真心。可沒料到到底是成明的莽撞讓他壞了事, 陰差陽錯,終究無緣。若是留在宮裏,留在皇帝身邊, 依著舒宜裏氏從前的榮光, 立為中宮都不成問題,可現在畢竟與從前很不一樣了,她真的甘心做皇帝身邊的妃嬪,每日裏盼著恩寵,就這么消磨掉一生嗎?
所以老太太要讓芳春來問一問她, 她可有想好未來。甚至她還尚且不知道她瑪瑪過世的事情,她與瑪瑪感情深厚,太皇太后是看在眼裏的。可是紙包不住火, 終有一日她會知道事實,她最親最愛的瑪瑪死在了抄家的那一日, 她卻還癡癡妄想著終有一日能與瑪瑪團圓。
要是真的戳破了這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那么她該如何自處, 她與皇帝,又該如何?
芳春借茶盞遮掩眼中的萬千思緒,青煙氤氳,泛泛作潮,她強笑道:“姑娘這般記掛太夫人。”
“我與瑪瑪約好了,要再相見的。”她也笑,滿是憧憬,如同連綿不絕的、欣欣向榮的春色,“姑姑不知道,瑪瑪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送我走那時,雖然對我很兇,不愿意理我,可是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在家時我時常與她作伴,也不知道我不在跟前,她習不習慣。”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忙問芳春,“姑姑,宮裏的人,難道除了放出去,就不能再見家人嗎?”
芳春說可以,“若是老主子、主子恩允,家裏人是能進宮會親的。也有妃嬪回家省親的先例,只不過不能留家過久,時候到了便要回宮,一分一刻也耽擱不得。至于宮人么,內務府有定例,每年也是能見幾次家人的。”
她聽了立時欣喜起來,眼裏泛起鮮活的光彩,拉著芳春說“果真嗎”,可是轉念一想,卻不免傷懷,“可我的阿瑪額捏都在寧古塔,外祖家在海子,他們都不能來看我。但愿我能找著瑪瑪,我好想她。”
她話音稚氣,芳春看著、聽著,只覺得不忍,卻不敢將實話告訴她,反倒只能溫和地安慰她,“噯,姑娘說得是。太夫人視姑娘為珍為寶,一定會來瞧姑娘的。”
“可我總是夢不著她,”搖光眼中晶瑩,喃喃地念著,也不知是說與誰聽,“阿瑪、額捏,我常常能夢到,為什么就總是夢不著她?”
芳春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輕輕地覆上她的手背,與她一起做這些沒有結果的遙想,“太夫人也許是怕姑娘擔憂,姑娘要是再多心,太夫人愈發不安了。”
但聽她重重“嗯”了聲,輕聲道,“我知道的。”
有風過,吹面不寒,芳春卻覺得冷。她好言勸慰了幾句,再也不能自持,匆匆忙忙地起身要走,搖光料想應該是慈寧宮的差事著急,也不虛留,將她送到門上。春風吹得眼睛生澀,困意卻有些上來了。她便站在門旁,目送著芳春漸行漸遠,心裏卻騰地跌了一下,她撫著心口,只覺得奇怪,心裏空落落的,仿佛是缺失了什么一般,卻又實在辨別不出到底缺失了什么。
錦屏在最盡頭的抱柱那裏,探出頭來喚她,“搖光!搖光!”
她回過神來,支起笑,“姐姐叫我?”錦屏仿佛很著急似的,“貴主子傳我去鐘粹宮問話了,茶水上的丫頭子不懂事,手生,主子若是回來了,你幫幫忙,提醒看顧著她們些!”
搖光應下了,“我知道的,姐姐放心就是。”前頭有個小太監,笑嘻嘻地叫姐姐,錦屏回頭啐了一口,“喜兒,沒大沒小,讓你師傅打你!”又忙接著道,“你辦事最是妥帖,我如何不放心。”
這樣說著,人已經沒影兒了。
內務府送了時興花卉來,鐘粹宮裏也擺上了西府海棠。貴妃叫了散,便盤腿坐在炕上,就著天光修剪。西府海棠算是海棠中上好的佳品,如同少女面頰上暈開的胭脂,一層一層鋪散開去,它不似垂絲和貼梗海棠,柔弱纖細,它別有風骨,亦別有風姿,花梗傲然,不肯屈于春風。
貴妃執著銀剪子,不緊不慢地修建多余的枝葉。她下手干脆,絕不拖泥帶水。貴妃不喜歡橫生枝節,也不喜歡不乖順聽話的花兒,有點性子固然可愛,可是當斷不斷,那些多余的枝條便會吸盡主干的養分,她從不愛養沒用且危險的東西。
芝瑞已經將錦屏帶來了,是她讓芝瑞上養心殿去問萬歲爺在不在,她好過去商量萬壽節的事宜。她知道皇帝不在,這個時辰慣常在軍機處議事,還要往慈寧宮走一趟。
“奴才給貴主子請安。”
貴妃笑盈盈地轉過身,稍稍虛扶一把,極為客氣地道:“起來吧,”隨后緊著道:“實在是因著萬壽節的事情來得緊,我本想今兒親自去養心殿一趟的,誰知道主子偏不在。我想著茶水上的領班是最知道主子的心意的,因此冒昧,就讓她們把姑娘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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