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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如今懷抱（3 / 3）

仿佛有什么東西轟然崩塌，深深抑制住的情緒，那些本以為要深埋到死潰爛腐敗的情緒忽然如同潰堤的洪流一般悉數(shù)奔涌而出，似乎要將她湮滅，將她吞噬。她怔忡地望著他，渾身都在簌簌發(fā)抖，抑制不住地發(fā)抖。

她都覺得有些不認(rèn)識他，連聲音都飄渺恍惚。

“這一切來得太遲，代價也太大了。”

她的瑪瑪，她的稚芳，她所珍視，無數(shù)次做夢都想要回去的家，都沒有了。

她忽然哭了出來，就在他面前，將心酸、委屈、不甘，全部傾瀉而出。

她一直是一個堅強(qiáng)的人。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一度哽咽，腸斷欲絕。

而她袒露柔軟，他被她質(zhì)問，被她以最無力的方式質(zhì)問他，可那字字句句都帶著錐心鋒利，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扎在他的心口，每每提起，都帶著鮮血，翻出皮肉。

彼此靜默相對，流瀉天光宛如一條溝壑。他在落落天光中看著她，才恍然發(fā)覺，自己一直站在陰影裏。

并且罪孽深重，并且無法救贖。

皇帝在東暖閣裏與徐惟直等人說話，闊別了許久的君臣重逢，總有許多話要講。譬如歸田之后的風(fēng)土人情，親戚情話，家長裏短，比朝堂之上的擾擾不休，讓人在這個春夜裏聽得更熨帖，也更舒服。

貴妃已經(jīng)在養(yǎng)心殿外跪了四個時辰了。

一向精于容儀的懋貴妃如今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亦去了鈿子，跪在養(yǎng)心殿的階前。漢白玉森冷，起先跪著的時候，只覺得內(nèi)心惶惶，膝蓋酸痛，后來跪得久了，也就漸漸失去了知覺，不知道什么叫痛。

托奇楚氏出了事，她要做的就是獨善其身。她要把她所做的、她所知道的都告訴皇帝，既然身后的家族已經(jīng)徹底無用，不如用它殘存的一點余暉，來成全自己。

其實仔細(xì)想一想，在宮墻之下浸淫多年，除了一副算計心腸，八分虛與委蛇，她又得到了什么？不過是日覆一日的擔(dān)驚受怕，孤枕難捱，天明后重新?lián)Q上笑吟吟的面孔，照舊做她那克謹(jǐn)有度的貴妃。

阿瑪不讓她看禁書，小時候卻也聽過些鬼怪。說有一個秀才偶然間遇見一個女郎，見她可憐于是將她收留，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姣好的皮相皆是摹畫，皮相背后的真身，是一個猙獰的厲鬼。

鏨金點翠，玉珰明珠，明明是人人都仰望的尊崇，裏子卻骯臟萬分，活得卻不人不鬼。

她何嘗不是這樣？

東暖閣簾帷微動，是皇帝親自引著臣僚們出來，那些舊臣本就是因為替舒氏直言進(jìn)諫，才落得罷官回鄉(xiāng)的后果，自然不待見托奇楚氏。因此辭別了皇帝，路過貴妃身旁，也沒有停留下來頷首作禮，反倒是拂袖就走。

總有些清白需要骯臟來配它襯它。

貴妃望著皇帝，依依拜倒，“奴才自知托奇楚氏罪孽深重，不敢妄求赦免開脫，更不敢推諉隱瞞。奴才愿知無不言，但求主子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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