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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 雪中悍刀行(精品)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父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父子(1 / 3)

一位稀客拜訪凈土山那座遍植楊柳的小莊子,身為主人的白衣男子親自站在莊子門口,當他瞧見駝背老人從馬車上走下,露出一抹莊上人難得一見的會心笑容,快步向前,畢恭畢敬喊了一聲義父。

老人點了點頭,環視一周,嘖嘖笑道:“才知道北涼邊境上有這么個山清水秀的地兒。”

若是老人的嫡長子在場,肯定要拆臺反駁一句瞎說什么山清水秀,連半條小溪都無,附庸風雅個屁啊。外人看來,這么一對不溫不火的義父子,實在無法跟北涼王和小人屠兩個稱呼聯系起來,市井巷弄那些上了歲數的百姓,總誤以為這兩位大小閻王爺一旦相聚,總是大塊吃人肉大碗喝人血嚷著明兒再殺幾萬人之類的,可此時徐驍僅是問些莊子上肉食果蔬供應麻煩不麻煩、以及炎炎夏日避暑如何的家長里短,陳芝豹也笑著一一作答。這是徐驍第一次踏足小莊子,莊子里的仆役在陳芝豹庇護下過慣了短淺安穩的舒坦日子,少有認出徐驍身份的慧眼人,好在徐驍也不是那種喜好拿捏身份的人物,根本不計較莊子下人們的眼拙,若是新北涼道首位經略使李功德這般勢利人物,肯定要恨不得把那些仆役的眼珠子剮出來喂狗,陳芝豹反而云淡風輕,甚至不刻意去說上一句,從入莊子到一處柳蔭中落座,從頭到尾都不曾道破徐驍身份。

莊子外圍不樹高墻,楊柳依依之下,父子二人可以一眼望見無邊際的黃沙,一名乖巧婢女端來一盆冰鎮荔枝,冰塊都是從冰窖里一點一點拿小錘敲下來的,荔枝這種據說只生長在南疆瘴地那邊的奇珍異果,每隔一段時日就送往莊子,只不過陳芝豹少有品嘗,都分發給下人,無形中讓莊子里的少女們一張小嘴兒養得極為刁鉆,眼界談吐也都傲氣,偶爾結伴出莊子游玩,踏春或是賞燈,別說附近州郡的小家碧玉,就是大家閨秀,撞上這些本該身份下賤的丫鬟,也要自慚形穢。莊子雞毛蒜皮都要操心管事的老仆也不是沒跟將軍提過,只不過性子極好的主子次次一笑置之,也就不了了之。老管事私下跟莊子里年輕后生或是閨女們聊天,總不忘念叨提醒幾句咱們將軍治軍極為嚴厲,你們造化好,要是去了北涼軍旅,早給剝去幾層皮了。從未見過將軍生氣的仆役,尤其是少女們總是嬉笑著說被將軍打死也心甘情愿啦。從北涼軍退下來的老管事無可奈何的同時,也是欣慰開懷,板臉教訓幾句之余,轉過身自己便笑得燦爛,心想都是咱們這些下人的天大福氣啊。

徐驍揀了一顆別名離枝的荔枝,剝皮后放入嘴中,詢問那名不愿馬上離去的秀氣丫鬟,“小閨女,多大了?”

丫鬟本來在可勁兒偷看將軍,被那位老伯伯問話后嚇了一跳,莊子很少有客人登門,她也吃不準這位老人的身份,猜不透是北涼軍里的現任將領,還是州郡上的官老爺,只覺得瞧著和藹和親,再說官帽子再大的人物,也不敢來這座將軍名下的莊子撒野,她也絲毫不怯場,趕忙笑道:“回伯伯的話,過了年,就是十六。”

徐驍囫圇咽下荔枝,也不吐核,大聲笑道:“那有沒有心上人,要是有,讓你們陳將軍做媒去。”

長了張瓜子臉的美人胚子臉皮薄,故意抹了淺淡胭脂水粉的她紅臉扭捏道:“沒呢。”

陳芝豹顯然心情極佳,破天荒打趣道:“綠漆,哪天有意中人,我給你說媒。”

整顆心都懸在將軍身上的小丫鬟不懂掩飾情緒情思,以為將軍要趕她出莊子,一下子眼眶濕潤起來,又不敢當著客人的面表露,只是泫然欲泣的可口模樣,徐驍覺得小閨女活潑生動,哈哈大笑,陳芝豹則搖頭微笑。叫綠漆的婢女被兩位笑得不知所措,不過也沒了尷尬,跟著眉眼舒展起來,笑容重新浮現。徐驍笑過以后,似乎有心考校她,又揀起一顆飽滿荔枝,問道:“綠漆丫頭,知道這是啥嗎?”

亭亭玉立于柳樹下的二八女子,人柳相宜,笑著回答道:“荔枝唄。”

徐驍點了點頭,“離了枝的荔枝,以前聽人說一日變色兩日褪香三日丟味,四五日后色香味全無,半旬后更是面目可憎,比起咱們北涼幾文錢一斤的西瓜都不如。離枝,這名字好,熨帖,確實也只有讀書人想得出。”

生怕客人小覷莊子上事物的丫鬟趕緊反駁道:“老伯伯,咱們的荔枝可新鮮得很!”

陳芝豹不置一詞,揮了揮手,小丫鬟不敢造次,乖巧退下,只是猶有幾分孩子氣掛在臉頰上的憤憤不平。

陳芝豹等她遠離,這才緩緩說道:“當年義父一手打造的南邊驛路,除去運輸紫檀黃花等皇木,以及荔枝與山珍海味這些名目繁多的貢品,仍算暢通無阻,其余就都不值一提了。若非張巨鹿親自督促太平火事宜,烽燧這一塊幾乎更是荒廢殆盡。”

徐驍瞥了眼冰盤中粒粒皆如才采摘離枝的新鮮荔枝,笑了笑,“居安思危,跟知足常樂一樣難。”

陳芝豹突然說道:“義父,今年的大年三十,要不跟世子殿下一起來這小莊子吃頓年夜飯?我親自炒幾樣拿手小菜。”

徐驍促狹道:“歸根結底,是想讓渭熊吃上你的菜吧?”

陳芝豹無奈一笑。

北涼夕陽下山比起南方要晚上一個半時辰,可再晚,還是會有落山的時分,父子二人望向那夕陽西下的景象,徐驍觸景生情,輕聲說道:“這些年難為你了。”

陳芝豹正要說話,徐驍笑問道:“跟那棋劍樂府的銅人祖師以及武道奇才洪敬巖接連打了兩場,如何?”

陳芝豹微笑道:“雖說外界傳得神乎其神,其實我與他們都不曾死拼,也就沒機會用上那一桿梅子酒。”

這位久負盛名的白衣將軍皺眉道:“那洪敬巖是個人物,跟我那一戰,不過是他積累聲望的手段,以后等他由江湖進入軍中,注定會是北涼的大敵。”

徐驍搓了搓手,感慨道:“北莽人才濟濟啊。”

領兵打仗,在軍中有山頭,在所難免,但是陳芝豹從未傳出在北涼政界有任何朋黨營私,不論是李功德這種雁過拔毛的官場老饕餮,還是起初清譽甚高后來叛出北涼的州牧嚴杰溪,甚至眾多文人雅士,陳芝豹一概不予理睬,離開金戈鐵馬的軍伍來到清凈僻靜的莊子,都是閉門謝客,更別提去跟誰主動結交,可以說在人屠義子陳芝豹的身上找不出半點瑕疵。私下更是清心寡淡,無欲無求,如此近乎性格圓滿的人物,讓人由衷敬佩,也讓有些人感到更加可怕。

陳芝豹看了眼天色,小聲說道:“義父,天涼了。”

徐驍點點頭,站起身搖頭道:“真是老了。”

陳芝豹先前在莊子門口迎接,更是一路送出莊子,等徐驍坐入馬車,白衣仍是駐足而立,久久沒有離去。

————

大將軍顧劍棠坐鎮邊關以后,邊境全軍上下頓時肅然。

但是邊軍上下瘋傳以治軍細致入微著稱的大將軍,竟然收了一個吊兒郎當的玩意做義子!在離陽王朝,滅掉兩國的顧劍棠軍功僅次于那位臭名昭著的北涼王,而且顧大將軍口碑不輸任何一位鴻儒名士,待卒如子,禮賢下士,用兵如神,朝野內外盡是美言,不聞半句壞話。連帶著顧劍棠有多房貌美如天仙的妻妾,都成了一樁神仙眷侶的美談,長子古顧東海次子顧西山都年少便投身行伍,也不曾辱沒谷大將軍的威名,戰功頗為顯赫,成就遠超同輩將門子弟。殊為不易的是他們跟京城紈绔們劃清界限,不相往來,從無一次觥籌交錯。

這樣一位與北涼王相比劣勢只在于年齡、以后優勢同樣也在于年齡的大將軍,怎就讓一個姓袁的浪蕩牤子進入家門,這讓許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做慣了喪家之犬和那過街老鼠的袁庭山比誰都堅信自己會飛黃騰達,所以即便他一躍成為天下刀客魁首的顧劍棠半個義子,也只是覺得理所應當,毫無應該感到萬分僥幸的覺悟,他在江南道報國寺差點喪命那武道年輕師叔祖的劍氣之下,一口氣逃竄到了北境,雖說時候想起還是有些心有余悸,經常從噩夢中驚醒,嚇得跟掉進水缸里一般滿身冷汗,握住做枕頭的刀就要殺人,可這份懼意,非但沒有讓這名徽山末流客卿灰心喪氣,然而愈發掰命習武,得到龍虎山中老神仙的饋贈秘笈,境界暴漲,用一日千里形容也不為過。

自認練刀大成后,他就不知死活去尋顧劍棠比試,硬闖軍營,斬殺八十人后,給大將軍麾下數百精銳健卒擒拿,因禍得福,顧劍棠答應跟他在校武場過招,大將軍徒手,袁庭山持刀,結果給大將軍雙指握刀,袁庭山使出吃奶的勁頭都沒能從指縫間拔出刀,還被顧劍棠一腳差點踢爛肚腸,被當做一條光會嚷嚷不會咬人的狗丟出軍營,不曾想一旬過后,的確曾經奄奄一息的袁庭山又活蹦亂跳開始二度闖營,這一次顧劍棠沒有親自動手,只是讓次子顧西山跟袁庭山雙雙空手技擊,結果顧西山差點被不知輕重的袁庭山勒死,顧東海摘下佩刀,從兵器架上提了兩柄普通制式刀步入校武場,自己留一把,一把丟給袁庭山,兩人酣戰了百余回合,袁庭山一條胳膊差點被劈斷,咧嘴笑著說認輸,事后不忘搖晃的胳膊順手牽走那柄對他而言十分優良的軍刀,一月后,開始三度闖營,得了個癩皮狗綽號的袁庭山這一次在顧東海身上連砍了十幾刀,所幸這次沒下死手,只是讓大將軍長子重傷卻不致命。

走火入魔的袁庭山拿刀尖指向高坐點將臺上的大將軍,叫囂著“顧老兒有本事今天一刀剁死老子,否則遲早一天要將你取而代之”。

那以后沒被大將軍當場剁死的癩皮狗就成了邊境人人皆知的瘋狗。

再后來,這條心狠毒辣并且打不死的年輕瘋狗無緣無故就給大將軍幼女瞧上眼。

明擺著袁庭山既是義子,又是半個顧家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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