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梅沉酒仍鎖著眉頭，寧澤伸手拍上她的肩膀道:“你無需多慮。牢內(nèi)的看守皆受命于‘煓字令’，見到你自然要行禮。”

梅沉酒聞言抬頭朝他干笑，“...恐怕除了牢內(nèi)的看守，營里也還有不少罷。”這句話并不是詢問，而是肯定了。虧她晨間如此緊張自己在營內(nèi)駕馬會遭人非議，其實不過是寧澤特意安排的人手同她鬧得玩笑。

“我來邢州幾年，他們就同我一樣幾年不曾見到你。你才是‘煓字令’的正主，想要知道自己效忠的人如今姓甚名誰長什么樣，不算過分吧？”寧澤只字不提先前的事，梅沉酒卻將其中的揶揄辨得一清二楚。

“那我應(yīng)當(dāng)感謝你讓我好好威風(fēng)了一陣么？”梅沉酒瞇了瞇眼，顯然不是十分痛快。

“行行行。下次不會了，我保證下次不會再讓九公子提心吊膽。”寧澤面露無奈，邊向前走邊跟人談道:“我此前和你說‘此事棘手在人而不在事’，你應(yīng)該還記得吧？我這么說，并非無憑無據(jù)。因為這牢里所關(guān)的涉案之人，只有那客舍掌柜。其余的則都在城內(nèi)的地牢，不在此間。”

“...這是何意？若真想盡快消解與北梁的矛盾，人手安置在此地才是最上選。關(guān)城雖下屬邢州，可尚是南邑的內(nèi)部縣城，此事又非尋常滋事，如何能直接將人納入國內(nèi)問審？”梅沉酒兩側(cè)皆是空置的牢房，她卻似渾不在意，連好奇的張望也沒有。

“你也說此事涉及兩國，但又偏要在南邑把它作了結(jié)。除了有所勾結(jié)，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的解釋。”寧澤默了一瞬又道:“我常年在邊境，朝內(nèi)的事也一知半解，恐怕幫不了你太多。”

寧澤雖說自己不了解朝中瑣事，梅沉酒卻覺得他的判斷八九不離十。若這幾案的其中勢力不曾盤根錯節(jié)，南邑大可將人大方交出，來場對等的談判，說不定還能借此機(jī)會緩和兩國矛盾，何故又冒著如此風(fēng)險將人全都安置在關(guān)城內(nèi)。所以出手保住這些人，不僅是在端持一國的威嚴(yán)，還順帶將那些陰謀利益全部埋回暗處。

梅沉酒思及此處便發(fā)出疑惑，“你既然覺得關(guān)城內(nèi)所押的才是此案之重，那如今我要見的，是還有什么別的價值？”

“在他們眼里的確是毫無用處，但在我們眼里可不是。此人嘴里能問出的，絕對比他們想象得要多。”話畢，兩人已來到了岔路口。寧澤直向右拐進(jìn)后本還想再提醒些什么，但側(cè)目察一眼人，終究合上了嘴。

梅沉酒不急不緩地走在寧澤身側(cè)，正雙手抱臂抿唇思索，忽然鼻尖猛得刺入一股濃烈的血腥，招她即刻別過頭以大袖掩住口鼻。雖還在向前走，卻已和寧澤落了不少距離。

眼前通明的道路像是被蒙上一面黑紗，只能看清模糊且割裂的影。呼吸沉悶間，梅沉酒堪堪出聲，“...你可知建康內(nèi)將此事傳成什么？”

“...我遠(yuǎn)在千里，如何能知。”寧澤對她刻意轉(zhuǎn)移注意力的話本沒多少在意，只是頓住身形后清晰聽見她搖晃的腳步聲，這才緊了緊手邁步折回梅沉酒身邊。

“坊間皆傳鬧疫...”梅沉酒話未說完就覺手臂被人一把提起。她抬頭看向?qū)帩奢p輕搖頭，掙開他的攙扶。

寧澤果斷收手，口氣已經(jīng)沒有剛才那樣輕松，“若還覺得不適，我可以把人領(lǐng)來見你。”

“不必，遲早都是要習(xí)慣的，興許到時就無礙了。”梅沉酒深吸一口氣，原本積壓在鼻尖的厚重腥味逐漸消失。她恍然記起那句“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的話來，不自覺暗嘲自己與酸儒又有何異。

“兩年前你為了救那公主，可是親手殺了人的。要不是銀霜跟我談及此事，我也不知道你竟會如此大膽。”寧澤難得冷笑，“既然當(dāng)初手中從未染血，又何必在她面前沖動逞能？”

“呵...我就當(dāng)你不是在挖苦我。”梅沉酒朝人笑笑。

“我十?dāng)?shù)年來多次征戰(zhàn)才能做到將此等事拋之腦后，你精讀詩書，結(jié)果到頭來連個‘欲速不達(dá)’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嗎？”寧澤見她臉色蒼白，便撤回視線沒再說重話。

“我當(dāng)然知道想要強(qiáng)求自己像你一樣，盡早習(xí)慣這等事是不可能的。只是當(dāng)初那蠻子說的話，實在讓人不高興罷了...”梅沉酒扶了扶額，踱步繼續(xù)向深處走去，“所以你單說我就只為替她出氣，未免有些可笑。”

寧澤皺眉道:“梅沉酒，你與她并不相像。她可不能領(lǐng)會到你的本意。”

梅沉酒清楚寧澤本就對她利用晏惠安來達(dá)成目的頗有微詞，更擔(dān)心她會因晏惠安的身份而有所動搖。

思及此處，她淡淡道:“我自然不能和她相像。”晏惠安好歹是晏佑的掌上明珠，南邑最受恩寵的七殿下。她怎么能肖想同她相比。

越往深處走，周圍的壓迫就越加分明，期間沒有再見到其他人的身影。側(cè)邊的石壁隱隱透出斑駁發(fā)黑的血跡，梅沉酒抬頭看向那些被堆在臺中正劈啪作響的柴火，目光閃動。

兩人的腳步在空曠的牢籠內(nèi)發(fā)震。梅沉酒剛收回目光，就見不遠(yuǎn)處牢房內(nèi)一個黑黢黢的身影抖動著站起來。她還在陷在驚異之中，那人就已從陰影里走出。而見到寧澤后，臉上更是隱約有了神采。

“寧將軍。”此人雖然蓬頭垢面，但談吐卻十分麻利。梅沉酒知道他必定受了寧澤的關(guān)照。

寧澤看他一眼，自覺給梅沉酒讓開上前的道:“趙海，這位就是梅公子。”

話音剛落，趙海就立刻上前一步，腕間的鐵鏈猛得撞擊出脆響。他瞪大雙眼，視線不斷地在梅沉酒臉上來回。片刻之后，像是終于確定了什么一般，他利落地退后“撲通”跪下。趙海聲音發(fā)顫，卻難掩激動，“草民趙海，叩見...”

電光火石間梅沉酒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下意識擰眉回道:“不必了！”她語氣稍惡，驚得趙海一縮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