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安抓著軍大衣跟隨著上車，心電監護儀上的屏幕顯示心臟極其緩慢的跳動，滴答滴答的敲擊著人的心臟，呼吸機下白霧漸漸迷蒙了鼻子。

北方寒冷的天比南方要干燥，暮程秀的手已經通紅腫起，吸了吸同樣通紅沒有知覺的鼻頭，小聲湊近商瑤花?！澳铮依??！?

到了醫院后緊急搶救一番，所有各項指標趨于平穩商瑤花才被推進普通病房。

老保安一直在外頭抽煙，時不時在門口處徘徊。

二十分鐘左右商瑤花就已經醒了過來，看見她動眼睫毛暮程秀馬上跑出病房去?！按笫?，我娘醒了！”

老保安正在外頭接電話，聽見聲音舉起手示意。興奮的勁頭還沒過去，暮程秀就又跑回床邊?！鞍⒛铮愀杏X怎么樣？還有哪裏不舒服？”

商瑤花睜眼看到天花板慢慢轉到輸液瓶子上，這么多個冬天以來手是第一次有溫度，手從軍裝外套伸出來摸了一下暮程秀的腦袋，輕聲笑了出來。“嚇著你吧？娘不會有事的?！?

老保安走進來，拉過椅子坐在病床旁。

壯碩的身體穿著黑色的保安服，露出來的皮膚黃亮，敦厚老實的臉上已經起了許多皺褶，不變的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眼尾有一個疙瘩，這張臉在十多年前笑起來就像一尊彌陀佛。

“小姐?！崩媳０踩滩蛔@息了一聲，望著她一如十多年前。

“方叔?！鄙态幓t了眼睛，眼淚在眼眶裏流轉，終是忍了下去。

十多年前她還是個小姐，天鵝小區是她父母為她的出生而建造，她是裏面的小霸王，那時候的小區只有兩個門，還沒有商業住宅區，小區的大門面朝中心商圈，只有一個湖泊，她對那裏非常熟悉，一草一木都有她滾過的身影。她五歲時年僅20多歲的方叔成了天鵝小區的保安，從小看著她長大，每次出入都會和他打招呼，那時候方叔還抱過她，張口閉口就是小公主，她長到十歲時，就陪著母親做點心時常會拿出來給他們吃，這樣一給就是十年。后來他轉到了后門，十幾歲的她便經常從后門溜出去玩，方叔都會閉著一只眼權當做沒有看見。

“小姐你怎么就這么狠心，不給個信報平安呢？商先生和商夫人找了你好久。”方叔又嘆了一口氣，他已經不再年輕，彎下來的腰已經駝起來，不如十多年前那么精氣神了。

商瑤花不知道說什么，話語梗在喉咽處只是露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拔疫^的還好，他對我很好。”

“你要我怎么相信呢，我明年就要下崗了，你要是遲一年可怎么辦？幸虧今天我到北門走一圈，那些年輕的都沒有見過你，也不相信。”方叔徐徐說出來?！澳阍趺淳瓦^成這個樣子？你可是個小公主??！”說完他就擦了一下眼角。

“方叔…………”商瑤花忍著哭聲悶悶的抽泣。太過于悲傷，身體的贏弱一下子讓她咳嗽出來，暮程秀連忙拍著她的背部安撫。“娘，不哭了?！?

商瑤花點頭，看著她氣息平穩下來，方叔塞了個暖寶寶給她。“墊著肚子，剛才商先生的電話通了，他正在過來?！?

“嗯，謝謝你方叔?！鄙态幓ㄎ艘幌卤亲?，腦袋又開始缺氧，暈暈乎乎的躺回枕頭上。

默默無言之下，病房安靜十分鐘后就又被打破，商先生一身西裝革履，熨帖的黑色駝絨長外套。

他站在病房門口看著商瑤花，輕微的喘氣。商政奐已不再年輕，在商瑤花心中澄澈溫柔的眼眸也有了渾濁，眼角長了三道眼尾紋，一直板正嚴肅的面孔只會看到她笑，頭發還是黑的，不過應該是染的。

他真的很愛這個小女兒，即使明知十年無書信不告而別。

醫院的路燈亮了起來，燈光反射在窗戶外，外面溫暖的燈光下看得清飄起來的雪花，方叔對著暮程秀說?！靶〖一?，跟叔出去看一下雪好嗎？”

方叔臉上的愁容換上樂呵呵的笑容，跟他打著商量說。暮程秀看了一眼商瑤花和商政奐才點頭，他被方叔牽著手走出去。

外頭果然下著雪，柳絮般的飄雪在燈光下瑩白發亮，暮程秀伸出手，凍紅的指尖觸到了一片飄雪，一瞬間觸動了他柔軟的內心。他其實和商瑤花一樣，心中充滿了綿密的浪漫情調，這樣的天氣能和自己相愛的人走在漫天雪地裏也是一種極致的浪漫。

淡淡的憂傷籠罩著他敏感的心思。

“走吧，咱去吃飯。”方叔不由分說的拉著他走。

“不是看雪嗎？”暮程秀不是很情愿的跟著，他不想走，商瑤花不在身邊心生膽怯。

“餓扁了吧？小季說你和你媽都站了三四個小時了，雪有什么好看的，填飽肚子才是硬道理，吃完給你媽打包個餛飩，以前她是最愛吃餛飩皮的，每次都悄悄把給我們的餛飩撇去皮。”方叔樂呵呵的笑著，腆著個大肚子不由分說的拉著他走。

暮程秀靜悄悄的聽著，他都不知道商瑤花喜歡吃餛飩，因為她總是把最好的給他，那個他所不知道存在于別人記憶裏的商瑤花正款款的慢慢的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