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程秀隨眾人的目光聚焦在新郎上，很快被主持人恭維的話語裏消散，就在他低頭吃幾口菜的時間裏，大門款款打開，新娘子頂著高冠，穿著宋朝的紅綠搭配，在百迭裙和刺繡繁瑣的抹胸中肚子高高隆起。

五個月身孕…………

時間往上數(shù)是在訂婚之前的一個半月，他們剛回首都的時間段裏。

暮程秀恍惚的看著新娘用百花齊放的團扇遮住臉面，另一只手搭著父親的手肘上，輕輕的仿佛蘊含了無限靦腆和害羞。

隨著新娘子走路的動作，霞帔拖地蜿蜒而長，腳步停止，她已經(jīng)站在新郎的前面。

接下來便就是承諾。

新郎的眼眸在白晝之下無所遁形，嘴角輕扯開口。“無論將來花團錦簇，我都會一往而真，記住今天的誓言。”

“我想聽你的真心話。”新娘的聲音是滿懷期待和羞澀的從團扇后面?zhèn)鞒鰜怼！拔乙銖慕裢笾粚ξ乙蝗酥艺\。”

高道年沈默了三分鐘后才開口。“我將來只忠誠于你，只愛你，只與你度過余生。”

暮程秀抓緊大腿褲子的手驟然一松，瞳孔放大之際垂下頭。答案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他也不應(yīng)該再在這裏坐著。

主持臺上新娘新郎交換戒指，臺下一道身影匆匆忙忙掠過從側(cè)邊的小門離開。

走出溫暖如夏的大廳，僅僅只是順著滾動電梯下到一層，就能感覺到從關(guān)閉的自動玻璃大門感覺到外面肆虐的風(fēng)雪，匆匆出去，待應(yīng)順手遞上一盒伴手禮，暮程秀接過，一聲謝謝被外面的風(fēng)雪吹得支離破碎。

站在酒店大門外，深夜之中滿街浪漫的風(fēng)雪刮過亮起的霓虹燈，首都無論春夏秋冬大街永遠都是人頭涌動，穿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無人會註意他的神情，這個時候是最放松也是最崩潰。

順著人流穿過車水馬龍亮起的綠燈，昂頭看著頭頂?shù)娜f家燈火，在大雪紛飛之間又熱鬧如煙火。風(fēng)雪劈頭蓋臉的覆蓋臉面，穿透并不厚的毛呢外衣。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民間編織的純美愛情故事裏，牛郎與織女相隔蒼穹仍然相愛，可現(xiàn)實呢？現(xiàn)實就是那個穿插在少年和成年的人終究是走散。暮程秀茫然的抬頭望天，有小孩驚呼。“雪花！”

一片輕薄如鵝毛的晶瑩剔透落在他的眼瞼上，像是點妝綴亮素瓷花白的臉，纖長的睫毛凝結(jié)了冰雪，眼珠黑亮如水緩緩流下一行逐漸凍結(jié)的淚珠，大自然的妝容讓他看起來是雪境裏而出的仙子，翩翩然的落入人間，輕薄易碎，不能完好無缺。

頭頂驟然多出一把黑色的大傘，暮程秀緩慢的眨動眼睛，冷僵青白的手一節(jié)一節(jié)的無意識抬高，凍僵的手指才剛動一下立刻就被一只手緊緊捂住。

不能調(diào)動臉上僵硬的表情，他只能旋轉(zhuǎn)著眼珠望去。暮光喘著粗氣，額頭碎發(fā)凌亂散下已經(jīng)凍的硬邦邦，身上的西裝皺褶邋遢，唯有看他的眼神炙熱和心疼。“老婆，我們回家吧。”

暮程秀定定看他，眼眶中又涌現(xiàn)一連串的眼淚，風(fēng)雪來不及凍僵，劃過麻木的臉頰滾落在滿地白雪裏。

“他騙我。”暮程秀張嘴呼出來的白氣都是冰冷的，聲音嘶啞扯嗓，像黃昏秋暮而下的烏鴉叫喚。“他說過我是……此……間……唯一。”

那么忠誠浪漫的誓言炙熱又誠懇但也會有熔漿被冰封，千裏風(fēng)雪荒蕪夷地，也像今天那么容易的說出此間唯一的誓言，也會像今天卡頓的話語，忠誠二字一字一句實行艱難。

暮光想把他抱在懷裏，風(fēng)雪也早已覆蓋在他滿身，可他就是在暮程秀面前阻擋風(fēng)雪。“我們先回去，太冷了，老婆你會受不了的。”

暮光艱難的眨了一下已經(jīng)生滿冰雪的眼睫毛。“回去再說好嗎？”

暮程秀看他，突然扯著僵硬的臉露出詭樣的笑容。“你怎么會這么快來的？是你又設(shè)下陷阱吧。”然后推開他，一步一個腳印慢慢沿著白雪皚皚的綠化公園走回繁華的街道。

暮光疾步上前，下顎收緊，一言不發(fā)。

走著走著暮程秀手掌半扶著燈柱，彎下腰沈默三分鐘，嘩！的一聲吐的稀裏嘩啦，暮光半摟著他的腰，著急忙慌的丟下傘。“老婆老婆，你肯定是感染風(fēng)寒了。”

風(fēng)順著張開的嘴凌厲的劃傷口腔，滿嘴呼吸而出的氣體都是寒冷的麻木，好像已經(jīng)沒知覺，整個人頭腦暈沈，搖搖欲墜的被暮光抱起帶走。

是又要回安遙鄉(xiāng)了嗎？

暮程秀閉上眼睛昏昏沈沈之間放松身體。都不重要了，在哪都一樣。

酒店裏的光溫暖灑下來，安萬久站在辦公桌前，身姿筆挺卻低頭垂首。暮光已經(jīng)罵了他整整半個小時，此時氣焰已消但還是瑟瑟不平。

成林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坐在沙發(fā)上，外面的風(fēng)雪仿佛永無盡頭，暴雪過后，飄飄灑灑揚下的都是極碎小的雪花，外面氣氛零下多度，總統(tǒng)套房內(nèi)卻溫暖如初，甚至熱的只能穿短袖。

暮光半靠在椅子上，右腿搭上左腿交迭而坐，眼前的威士忌只剩下瓶底兒的那一點。

“我告訴你，我老婆要是有什么事，刮了你都不夠陪！”暮光又重覆這個被強調(diào)無數(shù)次的問題。“我是不是說了，你不能離開他身邊！”

“可你也說了，夫人的話要無任何理由執(zhí)行。”安萬久當(dāng)了這么久的孫子，忍不住開口。

“這么重要的時候，你怎么不帶腦子想一想。”暮光壓低聲音吼叫，耳朵八方聞聲，眼角眉梢直往主臥大床露出的一角雪白被子看。

“好了好了，我覺得英雄救美的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也不要為難萬久，這不是美美滿滿嗎？你看這一下子就干掉高道年。”成林做和事佬從沙發(fā)上揚聲說。

“你給我閉嘴，這么大聲干什么？”暮光壓聲。

暮光一下子站起來，椅子被無聲推開，安萬久松一口氣肩膀都下意識塌下來，連忙退出房間內(nèi)。

暮光赤腳踩入柔軟的地毯，站在床邊去摸暮程秀已經(jīng)溫暖的手，慢慢伸出寬大的手沿著被子摸進炙熱溫暖的被褥裏，手掌一下子覆蓋在平坦的小腹上，喜悅到精神恍惚，小聲的喃喃自語。“真沒有想到，這裏有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鬼，會和我分走老婆的愛嗎？”

眼眸立刻凌厲肅殺，鄭重其事的開口。“小鬼！你娘是我的，你也只能撿老子不要的，但好像沒什么不要的。”暮光美滋滋的用粗糙的手去摸光滑的臉蛋。

“你好了啊！只有一個月，還是胚芽呢，小心他一縮直接跟你說拜拜。”成林看著他忍不住笑。“難怪暮肖說你小時候爹不愛，這個奇怪的事還讓我覺得搞笑，現(xiàn)在看來是最真實的寫照。”

“誒，讓我們沒想到最大的疏忽居然是阿秀懷孕了，可能你倆真是天生一對，時間卡的剛剛好，再遲點凍得孩子都有問題。”成林扭過身子半趴在沙發(fā)背上。“是回天城對吧？”

暮光搖搖頭。“在鄉(xiāng)裏養(yǎng)幾個月，山裏的草藥和野味是最好的，先把身體給補正。”

“你是不是應(yīng)該去見見商家的人啊？丑女婿始終要見家婆。”成林還是不讚成這種雙方父母有一方并不祝福的現(xiàn)實。

暮光思考，搖搖頭。“不急，下次和孩子一起來更有勝算。”

被子輕微的響聲讓兩個人停止對話，暮光轉(zhuǎn)過身目光炯炯的看著他。“老婆，怎么樣，有沒有哪裏難受？”

暮程秀視線對焦在房頂璀璨的水晶吊燈后無聲的眨了眨眼睫毛，轉(zhuǎn)動眼球向下看才發(fā)現(xiàn)半蹲在床邊像哈巴狗一樣的暮光。

“我…………”暮程秀開口卡聲，清了清嗓子才繼續(xù)說。“這裏是哪裏？”

“你老公的私人酒店。”成林說完就站起身。“我就先走了，你們兩公婆好好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