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放的墨水早已干涸。
他受不了這般的死寂，迫切需要某種東西將自己從即將溺死人的情緒中解脫出來，哪怕是無間的煉獄、刺骨的寒冰。
推開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撞破銀月清輝。
他幾乎是逃也似地跳進(jìn)冰湖中，刺骨的冰水碰觸到熾熱皮膚的一瞬間，渾身都不禁戰(zhàn)栗了起來。
這冰泉本是為弟子修煉所用，冰泉水寒，性陰，極其適合練氣之人磨練心性、固本培元、破而后立。
可如今，它壓不住宿回淵體內(nèi)的燥.熱之氣。
他將自己的外衫褪下，又扯開胸前的衣領(lǐng)，透白的皮膚泛著水光，縈繞在冰泉散發(fā)出的絲絲白霧之間，一時叫人看不真切。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卻全是楚問。
冰天雪地中待他回家的楚問，為了他在宗門口長跪不起的楚問，白天帶他下山深夜教他習(xí)劍的楚問……
是他從小到大深愛著的楚問。
-
楚問從對方的居室回來后，又在林中練了數(shù)十遍劍法，直到塵霜劍都發(fā)出不滿的嗡鳴聲，這才回到自己的居室。
他沏了一壺新茶，將屋內(nèi)浮塵掃去，在桌案上研墨執(zhí)筆，默抄了一遍養(yǎng)心經(jīng)法。
可他唯獨騙不過自己。
他執(zhí)筆的手微微顫抖，仿若他此刻波瀾的心境。
他覺得自己無恥、可憎，竟然對小師弟動了那種不該有的心思。那人毫無防備地日夜與自己切磋劍法，卻不知自己的動機從未單純。
他想……
咔噠——
一聲清脆的破裂聲在安靜的居室內(nèi)響起，楚問指節(jié)泛白，竟是直接將手中的毛筆生生折成了兩半，斷痕處參差的木屑刺進(jìn)了楚問的掌心中，殷紅的鮮血緩慢涌出，一滴一滴，垂落在那工工整整的養(yǎng)心經(jīng)法上。
那本是清凈禁欲的篆體，如今沾了那血，卻忽地顯現(xiàn)出幾分隱晦的欲望來。
就像隱隱禪香與打坐聲的祠堂中，那一.股若有若無，卻無比勾人的胭脂芳澤。
楚問忍無可忍，他將筆紙隨意壓在桌案下，甚至還沒來得及整理，便快步走出門外。
步伐不如往日般沈穩(wěn)。
他只想去冰泉清凈片刻，卻不想裏面已經(jīng)有人。
那人的上衣散落在岸邊，水氣氤氳中，不見那人模樣。
但僅是一個模糊的背影，便已經(jīng)足夠了。
楚問轉(zhuǎn)身欲走。
身后宿回淵的聲音傳來，“……師兄？”
楚問心下很亂，沒聽出對方語氣中略為隱忍的喑啞。
“……”
現(xiàn)在轉(zhuǎn)身走未免太過于奇怪，楚問輕吸了一口氣，將外衫脫下來整齊迭好放在岸邊，然后選在裏宿回淵很遠(yuǎn)的地方下水。
泉水冰涼，但楚問卻能察覺到自己身后的那道目光，灼.熱且滾燙。
他強迫自己不回頭去看。
但身后一切細(xì)微的聲音都在此刻被無限放大，他聽見身后的人起身帶起水流的聲音，聽見那步子一點點接近的聲音。
直到腳步停在自己身后一尺的地方。
“師兄。”宿回淵輕聲說，“你為什么不回頭看我。你是……還在生氣嗎。”
楚問覺得目光有些干澀，他閉上了眼，答到：“不是。”
宿回淵心底有些惶恐，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類似“害怕”的感覺。
他不怕死，不怕累，但唯獨怕失去眼前這個人。
“師兄，你……”他聲音很輕，唯恐驚擾了什么般，“你喜歡我嗎。”
良久的沈默。
正當(dāng)他以為楚問不會回答時，他清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隔著些許水霧，聽得不太真切。
“你年齡尚小，不知什么是喜歡。”
“我知道！”宿回淵向前走一大步，這便與楚問挨得極近了，他急于證明自己并非兒戲，倉促間攥住了楚問的手臂。
很多年前，他也曾這樣攥住過楚問，就像溺水之人抱緊最后一棵浮木。
那時他體弱多病，目中澄澈，直視著楚問說道：“師兄，我可以喜歡你嗎？”
那份喜歡經(jīng)年日久、滄海桑田，卻并未隨著世間的流逝而減弱半分。
反而變本加厲，百毒不侵，仿佛時刻提醒著宿回淵，他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喜歡你，那個時候你說，只要我平安活下去，你就答應(yīng)我。”他氣息微急，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我長大了，你至少……你至少允許我喜歡你。”
楚問終于轉(zhuǎn)頭，但他眸色冷淡，與往日神色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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