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還是天使般的金子媽把凌飛接過去，拉到餐桌旁邊坐下，說別理那一對兒二百五，咱娘兒倆說說話。凌飛忽然之間覺得自己看著親媽了t t凌飛對母親的記憶很模糊，而且幸福的和悲慘的交織在一起，每次回憶起來，都有些心悸，害怕不小心碰到雷區(qū)，所以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些忘了和母親在一塊兒是什么感覺，但和金子媽聊著聊著，那感覺就忽然和記憶深處的契合了，他想如果老媽還在，那么這會兒兩個人聊天怕也是這種感覺，暖和的，柔軟的，讓人不自覺就想溺在裏面。

金云海每半個月都會回家一次，這是金子爹下的政治任務(wù)，雖然沒簽軍令狀，但完不成的后果也比那好不了多少，所以其實(shí)金云海回家還是比較勤的，但就這，金子爹還是頗有微詞，而讓金子爹更有微詞的自然是金云海的終身大事。

彼時凌飛陪老太太包餃子，金云海陪老頭兒分析國際形勢。客廳不大，但因?yàn)橛须娨曌霰尘耙簦员舜说恼勗挼够ゲ桓蓴_。

“我說你啥時候能不往家領(lǐng)哥們兒而是領(lǐng)媳婦兒呢。”金老爹把煙屁股按進(jìn)煙灰缸，一臉凝重。

“快啦快啦，”金云海哥倆兒好似的拍拍自個兒老爹，“你要對你兒子有信心。”

金老爹嘆口氣，糾結(jié)地揉太陽穴：“你這話說多少年了？我算算……”

金云海愧疚起來：“別算了，要是第一次說這話的時候我就結(jié)婚，現(xiàn)在兒子都能早戀了。”

“你也知道！”金老爹毫不留情的給了金云海腦袋一巴掌，眼睛瞪起來跟鐘馗有一拼，“這要放舊社會，你和你媽這歲數(shù)能當(dāng)太爺太奶了，結(jié)果現(xiàn)在連個公公婆婆還沒撈上呢，祖國不缺你一個人建四化，你能不能先把你爹媽這一化實(shí)現(xiàn)了？”

金云海垂下眼睛，五味雜陳：“這不是總遇不見合適的么。”

金老爹快吐血了：“那你到底想找個什么樣兒的啊，問你你又說不出來，介紹的這個你說沒感覺，那個你說相不中，你想要嫦娥啊！”

金云海抬起頭，很認(rèn)真：“那是天蓬元帥的，我不跟他爭。”

金老爹對這皮糙肉厚刀槍不入的兒子算是徹底沒轍了，舒展開胳膊整個人癱到沙發(fā)上：“我怎么就生了你這個滾刀肉！”

金云海知道這是老爹又繳械了，心裏松口氣，也有樣學(xué)樣地癱到沙發(fā)上：“唉，隨根兒啊……”

凌飛正跟金子媽聊得哈皮，忽然看見女人往沙發(fā)方向瞅了一眼，然后就特幸福地笑起來，凌飛納悶兒也跟著回頭去看，結(jié)果沒憋住，也樂了。那沙發(fā)上倆大字型的物體從身材輪廓到動作氣場都一樣一樣的，誰要說這倆不是父子，那純屬睜眼說瞎話，看著金老爹，凌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三十年后的金云海啥樣兒了。

金云海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瞻仰，此刻的他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把那些囂張自信沒心沒肺大大咧咧全部剝離或先放到一邊，露出心底最脆弱的那部分，其實(shí)也不算脆弱，畢竟這么多年過來了，只是因?yàn)閱栴}一直在，所以每次想，都同樣的無力。

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可以靠爭取得到，但時這樣的爭取會帶來太多的傷害，那他寧可不做。出柜的問題年輕時候想過，可慢慢到了這個年紀(jì)，反而不再去想了。他曾經(jīng)有一位女下屬，銷售總監(jiān)，有能力有樣貌有廚藝有身材，性格也招人喜歡，靠，簡直極品了，可三十幾歲依舊單身，后來女人找到了更好的工作，離職的時候他才八卦的問了句為什么不找個男人，結(jié)果女人說找了啊，但沒找到有感覺的。他說你太挑，女人大方承認(rèn)，然后說，我都挑到現(xiàn)在了，這時候再隨便找一個就不值當(dāng)了。現(xiàn)在想想，其實(shí)這話很有道理。都到現(xiàn)在了，該頂?shù)膲毫Χ柬斶^去了，再和爹媽說我不能結(jié)婚，我喜歡男人，沒必要了。讓老頭老太太操心他單身總比受刺激強(qiáng)。

金云海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徜徉了很久，直到聽見老爹關(guān)切的聲音：“老太婆你咋了——”

金云海元神歸位，循聲望過去，好么，自己媽擱那兒掉眼淚呢。這還得了，他連忙起身走過去，就見凌飛又著急又無奈地在那兒轉(zhuǎn)圈：“哎，阿姨你別哭啊，我暈……”

金云海黑線，一把將人薅過來：“你怎么就把我媽招哭了……”

“我就給她講了一下我媽，還是她問的，”凌飛這叫一個無辜，“我哪知道她一聽就感同身受了，說她當(dāng)年也是文藝隊的，這種事情可多了，她好幾個姐妹也是跟知青好上的，但后來都不幸福……”

“她那淚腺有開沒關(guān)，你能不能給我省省心哪祖宗！”金云海抓狂地滿世界找紙巾去了。

凌飛默默扭頭，遠(yuǎn)目，他真不是故意的t t金子媽抽抽搭搭了好半天，還在那兒說呢：“我就覺著跟這孩子有緣，你看，這說著說著就說到一塊兒去了，你們是不知道，當(dāng)年……”

金子爹趕緊把手紙塞過去：“當(dāng)年的事大家都知道，都知道，趕緊擦擦別回憶了，你這不跟我過得好好的嘛，來來來，我?guī)湍惆溩樱€剩多少啊？”

“就、就這點(diǎn)兒了，完事兒……就、就……”

金子爹受不了地趕緊接上：“完事兒咱就放鞭炮，開飯，看電視。”

金子媽吸吸鼻子：“吃完飯可以打麻將，咱們正好四個人……”

金子爹想拿腦門兒撞桌子，半天才憋出來一個字：“行——”

后來就換金子爹媽包餃子，金子和凌飛坐沙發(fā)上看電視。金子說搞文藝的都情感豐富，你媽也這樣兒么？凌飛說沒什么印象了，老媽走那會兒自己還太小。金子這才想起來凌飛媽早去世了，而且就葬在東北，連忙轉(zhuǎn)移話題。后來就說到東北這地界兒了，凌飛說喜歡這裏，感覺踏實(shí)。金云海說那是這兒的人都不樂意出去，祖祖輩輩擱這兒，隨便一劃拉沾親帶故的就能認(rèn)識很多人，這根一深，就有家的感覺了，誰也不用奔命似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求大富，人人小康。凌飛覺得有道理，不抬杠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金云海的話總是在理，雖然對方只比他大個兩三歲，但顯然，比他成熟。后來金云海又發(fā)表了一通對深圳的不待見，說是去過那裏兩次，那人一個個忙活的，恨不得八條腿走路四只手干活兒。凌飛被逗得直樂，然后金云海也樂了，倆大老爺們兒窩沙發(fā)裏樂得像兩只米老鼠。

五點(diǎn)吃年夜飯，八點(diǎn)看春晚，十二點(diǎn)煮餃子，吃完睡覺。金云海家的流程和凌飛家如出一轍，所以凌飛很適應(yīng)。金子媽早收拾好了客房，就在金子臥室的隔壁，午夜十二點(diǎn)半整，金云海和凌飛在二樓房門前分手告別。

“這房子是老暖氣，有點(diǎn)兒冷，你行不？”金云海一直覺得北方的冬天對于南方人講和地獄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