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蘇與李四海相視一眼，均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嵐山過去拽他的胡子道：“史爺爺你不要賣關(guān)子了。”

史老幫主搶過胡子，道：“幾十年前在中州御劍山莊我曾有幸見過當(dāng)時的長樂侯。青君的容貌二位都沒有見過。宮裏有一位年長的線人說，顧廷讓長得頗似當(dāng)年的青君。”

顧蘇臉色一僵，李四海與小嵐山都是大氣不敢出一下。室內(nèi)靜得可以聽見香灰撲簌簌掉落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只聽顧蘇點頭道：“就是說他十有八九是謝石的徒弟，確實是我的師弟。只是當(dāng)年我爹娘帶回謝傅的骨灰時從來沒有提過此事。他們十幾年前就云游四海去了，現(xiàn)下更無從證實了。”

史老幫主摸了摸胡子，道：“顧教主長居仙山，萍蹤靡定，大約不知這顧廷讓二十年間曾三上羅浮山，更去過御劍山莊，只怕江南的回柳山莊也沒少去過吧。”李四海插嘴道：“他去御劍山莊干什么？”史幫主說：“聽說他自稱是雪山派的門徒，向蘇莊主打聽羅浮山的事情。蘇莊主也是年輕氣高，一言不合，就指他是騙子，把他趕出山門了。”他說到這裏，忽然抱拳道：“顧教主，若果然是謝太傅的徒弟，還請教主看在兩位先師的份上，摒棄門戶之見，坐下來談一談為好。”

像是規(guī)勸也像是劃清界限。話說到這個份上，他的意思也很明顯了，就是丐幫不愿多插手他派的內(nèi)務(wù)。

顧蘇送走了史老幫主一行人，坐下來后臉色難看得很。史老幫主最后一句話說得格外意味深長：“教主神功已成，道心得來容易，守住卻難。”李四海斟了一杯茶水遞給他，問道：“阿梅，要不我替你去找顧廷讓探探虛實？”顧蘇搖頭道：“不用了。他要是想說，上一次就說過了。還是順其自然吧。”

皇后梓宮停靈南郊之后，另有一件大事又提上了議事日程。就是年底的郊祀大典。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本朝立國之初沿用古禮，定例是三歲一親郊。今年正逢三年中的大禮年，按理皇帝應(yīng)出宮赴圜丘舉行祭天大典。只是敏慧皇后新喪，裴瞻哪有心情出宮，一經(jīng)大禮更費以萬億，國庫又入不敷出。皇帝便找來禮部官員，詢問“可有故事，不郊能代以他禮”。

禮部尚書翻遍典籍之后，垂頭喪氣道：“自太祖立朝至今，歷代沒有取消親郊的先例。便是當(dāng)年昭仁朝蜀中大亂，兵戈之中太宗皇帝也親自前往圜丘祭天。何況自去冬到今秋，農(nóng)時不諧，谷物欠收，朝野上下都有親郊的呼聲。”

裴瞻聽了也是無可奈何。何謂“仰奉成憲，俯察輿情，雖曰守成，實意未易”，便是這么個意思吧。他彈了彈手指，道：“先王法不可廢。那便快去準備吧，到冬至也沒幾個月時間了。”禮部尚書鄭文和唱了個諾，臨走時多嘴問了一句：“那亞獻終獻也是交由太子吧。”

“回來！”裴瞻心中一動，斷喝一聲，嚇得鄭文和又跪下了。只見皇帝面色陰晴不定，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不停抖動，過了好半天才道：“太子近少違和，此事交由端王主辦吧，你負責(zé)協(xié)助端王。”

翌日，端王親至官衙問禮，鄭文和少不得大獻諂媚。眼見皇帝春秋既高，六部尚書中，或親近太子，或親近諸王，只他一個沒有靠山，于此時動了歪心思。

說到祭天禮器、天子法駕、大成樂器的時候，鄭文和忽然嘆道：“先帝曾說過，神器至重，不可使負荷非才。”此語有影射當(dāng)朝的含義，裴昭業(yè)只當(dāng)沒有聽見。誰料他又說道：“王爺前次護送先皇后梓宮，這次又南郊親祀，居功至偉，大典之后陛下定有大賞。”

裴昭業(yè)本來到禮部是來學(xué)習(xí)郊祀的流程，聽他話風(fēng)越來越不對，吃驚地將手裏的典籍一放，正色肅容道：“鄭大人此言差矣。孝順奉迎，臣子常職，不敢滔天之功以干大賞。”

鄭文和臉上訕訕，這才作罷。

晚間大理寺少卿左風(fēng)眠自官衙回府，在自家門外看見一匹紫騮栓在樹上。他怔怔扶門而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大行皇后出殯過后，一個多月間，他都沒有機會再見過裴昭業(yè)，他們的交流僅止于朝會之上的遠遠一瞥，以及明面上的公文往來。

裴昭業(yè)果然已在書房等候多時，并且占據(jù)了主位。他見左風(fēng)眠進來就將手裏的書籍往案上一拍，隨意問道：“大赦之后，寺裏還有這么多事情嗎？”

左風(fēng)眠垂手答是。其實自鎮(zhèn)國公主府一案之后，大理寺事務(wù)并不多，上午略看看也就辦完了，只是他不愿意早早回家，閑坐枯庭而已。裴昭業(yè)問過一句之后，便不再言語。左風(fēng)眠忍不住道：“王爺此來，是為朝中流言嗎？”裴昭業(yè)沈下臉道：“謠言止于智者。此事不要再談。”

兩人之間緘默多時，裴昭業(yè)重啟話頭，忽然問道：“你為什么那么做？”左風(fēng)眠一楞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仰首望著裴昭業(yè)，靜靜道：“殿下那日高興嗎？”

我高興嗎？裴昭業(yè)在心裏問了自己一遍，點頭道：“這么說確實有點大逆不道。但母后去世那一夜，有他來陪我，我很高興。”

左風(fēng)眠心裏實已醋海翻波，只能強抑心潮，輕聲道：“殿下，你要喜歡一個人，就想讓他高興。”

裴昭業(yè)苦笑道：“風(fēng)眠，我與他的事不要你來插手。我說過，希望你做事厚道，留些余地，這些鬼蜮伎倆，不要沾手。我如今只后悔，當(dāng)年你來我府上，我為什么沒有拒絕……”左風(fēng)眠聽到最后，只覺肝腸寸斷，好像被掏走了靈魂一樣，募地跪倒在裴昭業(yè)腳邊。裴昭業(yè)連忙起身來扶他，只覺他抖得厲害，連喊了三聲，左風(fēng)眠才回過神來，勉強笑道：“近日庶務(wù)繁忙，一時無狀，殿下面前失儀了。”裴昭業(yè)也覺方才話說得太重，有點翻臉不認人的味道，于是撫慰他道：“是我說錯話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今日只是想來看看你在做什么。”

左風(fēng)眠被他扶上座位，還是兀自顫抖不已。裴昭業(yè)親自奉茶，待他喝了幾口之后，嘆氣道：“風(fēng)眠，我真正信賴的人也不過你和周管家而已。你好好保重，南郊親祀之前切勿輕舉妄動。”又再三叮囑，這才離去。

等裴昭業(yè)走后，老仆來書房收拾茶盞。只見主人披著薄襖冷得抖成一團，眼裏卻射出兩簇憤怒的火焰，好似地獄的業(yè)火，要燃盡這世間的一切。

十一月冬至，民間最重此節(jié)，雖至貧者，至此日更易新衣，備辧飲食，享祀先祖。冬至前三日，御駕宿大慶殿。宰執(zhí)的端王裴昭業(yè)服法服，看守儀仗。是夜殿門內(nèi)外及御街，遠近禁衛(wèi)全裝鐵騎，數(shù)萬圍繞大內(nèi)。兵士十余人作一隊，聚首而立，凡有人影過，皆問“是與不是”，答“是”，再問“是何人”，對曰“提督十二團練顧廷讓”，才始放行。次日五更，鐵騎前導(dǎo)番袞，千乘萬騎出宣徳門，謁景靈宮太廟，是夜宿太廟。（《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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