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妍沒有馬上睡覺，她睡不著，艱難地起身撿起地上的棉襖，疲憊地走到床邊躺下，隨手點開床頭燈，從棉襖的里兜的夾層里抽出一封粉色的信紙，落款是程利，她粗略地讀一遍，前半部分講高一時的暗戀，洋洋灑灑寫了大半頁，直到最后一句，程利說，高考之后，他想陪她回蘇州，一起考到她老家，帶著她媽媽，一起生活。

這個是鄭妍在知道媽的身世后一直以來的念頭，她知道媽是被迫嫁給爸，十幾年的婚姻就是一場折磨，她那時候想盡快長大，帶著媽脫離苦海，可隨著爸的離世，好像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再提起這個想法。

明天就高考了，老師們講課時也會帶領(lǐng)他們憧憬未來，哪個大學(xué)好，哪個城市好。鄭妍捏著那封信紙出神，想的不是程利，而是只關(guān)于自己的未來。

座機(jī)的鈴聲突然響起，在昏暗空蕩的房子里異常突兀，鄭妍被嚇了一跳，拿起遙控把房間里的燈都打開才敢去接。

“喂，妍妍，段潮大半夜的又發(fā)什么瘋啊？我好不容易把我小叔約出來過平安夜，他一個電話就把人叫走了！這不純給人添堵嗎？”

——

姜驍把褚芊送到家門口，轉(zhuǎn)身上了段潮的副駕駛，手里拎著小孩送他的禮物和包裝精美的蘋果，故意顯擺似的放在腿上，段潮斜了他一眼，冷哼。

“羨慕就直說。”姜驍扶了扶眼鏡，在褚芊面前一直淡然的臉逐漸笑意加深。

“你要是愛吃蘋果，明天我叫老孟給你拉一車。”段潮氣不順，開得車也快，今天又是平安夜，街道上的車輛來來往往，姜驍拿起手機(jī)，看見褚芊給他發(fā)的消息：讓小舅舅慢點開車，注意安全。

姜驍勾唇，沒回，收起手機(jī)，拿起那個蘋果看著段潮的側(cè)臉：“這是我家小孩送我的，你算個什么東西。”

段潮一個剎車，解開安全帶和副駕駛互毆，打夠了繼續(xù)開車，姜驍撐著側(cè)臉看著車窗外熱鬧的平安夜，有點可惜。

“嘖，今年的平安夜居然又是和你過的。”姜驍腦子里全是前幾天小丫頭一直磨磨蹭蹭地絞盡腦汁約他出去，特意藏著小心思去露天餐廳，周圍全都是情侶，他還沒開口那小孩的臉通紅，把禮物一股腦地推到他面前，磕磕巴巴：小，小叔叔，平安夜快樂…

學(xué)鄭妍成小結(jié)巴了。

段潮看他平靜的臉難掩的發(fā)春樣，嘴角扯了扯，又聽姜驍幽幽地說：“也行，給那小孩嘗到點甜頭就得了。”

不得不精打細(xì)算啊，誰叫她總喊自己老男人。

段潮打開車窗，單手握著方向盤抽空點了支煙，旁邊的姜驍跟著從兜里摸出兩塊硬糖扔嘴里，帶著副眼鏡，不抽煙不喝酒確實像個正經(jīng)人。

“你什么時候戒的？”段潮斜了副駕駛一眼，姜驍不是沒抽過煙，高中那會兒倆人一起學(xué)會的抽煙，第一口酒也是倆人蹲酒吧后街死胡同喝得，后來姜驍戒了，別人抽煙他吃糖，別人喝酒他吃糖，兜里常年揣著糖球，都能直接去幼兒園應(yīng)聘上崗。

“小孩不喜歡。”姜驍說得輕飄飄，年輕時他和段潮差不多，沒爹疼沒娘養(yǎng)的，他還不像段潮從小就高，沒人敢欺負(fù)，高中那會兒他瘦得像個猴兒似的，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知道他性子沒人敢惹他，回到家就不行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恨不得把他家榨干，他開始盤算怎么把姜家握自己手里，只能先忍辱負(fù)重，裝眼瞎暗中拉攏勢力，褚芊那時候也就四五歲，半大孩子，擋在他面前指著他家那群親戚叫，罵他們是壞人。

褚芊從骨子里就有一種懲惡揚(yáng)善的品德，后來每次他家來親戚鬧，她都跑過來，那群大人一瞪她，她坐地下就哭，姜驍?shù)男囊淮我淮蔚乇凰藁恕?

但是說那時候就喜歡人家未免太道德淪喪，大概是前兩年那會兒，他去上海看褚芊，小孩長高了，又瘦又漂亮，長發(fā)直接一刀剪短了，還是那個性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打抱不平，嘖，挺好，是比其他姑娘都好看。

姜驍握著那顆蘋果，紅燈時感受到來自駕駛位幽怨的視線，段潮像看傻逼一樣看他，他也不惱，幽幽地問：“向往了？”

段潮嗤了一聲，繼續(xù)開車，也不知道往哪里開，在市中心轉(zhuǎn)悠一圈，差不多快十一點了。

——

“段潮他沒人陪能不能別壞了我的好事！”褚芊連小舅舅都不叫了，直接喊人名，反正段潮又不會聽到。

鄭妍心里的煩悶全被她一嗓門喊散了，握著電話筒，想說句話，插不上嘴。

“怎么？你倆又生氣了？段潮他又欺負(fù)你了？”一連串的問號，褚芊喊得起勁兒，也沒給鄭妍回答的機(jī)會。

“我和你說，妍妍，他要是敢欺負(fù)你，你就走，瘋狂逃跑，抱頭鼠竄，別想著報復(fù)啊，那種人咱們?nèi)遣黄穑凑闶謾C(jī)什么全丟了，壓根沒什么行李，跑！趕緊跑！頭也不回地跑！你不跑你就完蛋操了知道嗎？”

打十分鐘電話，鄭妍一句話也沒插上，到最后褚芊氣哼哼地說一句“老男人就是事多”之后把電話掛了，鄭妍握著聽筒愣了半天，她發(fā)現(xiàn)怎么挺大個事被褚芊一說，感覺都不叫事了呢。

鄭妍站在原地醞釀情緒，她脾氣確實好，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心冷她能做得到，真要是讓她和一個人生氣氣死，她真沒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