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倒是表示，有暴利，他也不介意干臟活。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也共事多年，他知道她對這種事不情愿的程度，暗示可以全權(quán)交給他。可是同樣，她也很清楚他的貪婪無底線。她擔心，就算讓他負責，他也不會輕易放她置身事外。

自從在這個地方接任重要職位以來，她也親眼目睹了眾多烏七八糟的黑幕。

以前總是自我安慰，至少她不必做這種事，對別人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好。但如今已經(jīng)在里面陷得太深，即使能夠擺脫這次，難保不會有下一次。

要是能全身而退就好了。但世上哪有只做富貴閑人的輕松好事？

真的要完全撇清關(guān)系，恐怕必須對這里所有的權(quán)力放手。

開玩笑，自從她來到這個家族，就被迫舍棄了所有其它的可能性，只為成為使這個龐大系統(tǒng)正常運作的統(tǒng)領(lǐng)者而活。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怎么可能如此拱手讓人？

而且一旦放棄做統(tǒng)領(lǐng)者，也很難再持有現(xiàn)有的財富。至少往日那些因為在這里的地位而得到的一切奢華，都將不復存在——她很清楚，即使她算這幫人里面比較有能力的，那些遠超普通人一生所得的財富，當然不是只憑本事掙來。

可是揮金如土的生活方式、游離于規(guī)則之外的便利享受，能就這么放棄嗎？這是她從小到大，唯一知道的事情。

看看表姐的下場吧。前兩天，羅蕓因為一直沒有等到關(guān)于借錢的回復，在公司堵她，聲淚俱下地求她。

原來有些在極致的物質(zhì)財富中長大的人，一旦稍有滑落，就算現(xiàn)在的生活依然是客觀的中等偏上，甚至已是底層人民遙不可及的奢侈，對于他們來說，也像墜入地獄般的痛苦。

程望雪沒有信心，如果她脫離現(xiàn)在那些滿滿環(huán)繞在身邊的特權(quán)與財富，不會變得像羅蕓一樣。

而且她想要給自己的愛人和后代提供最好的。

她擺弄著剛剛收到的新項鏈，如是想道。這條項鏈是她特意定做的，得到的成品與她和設(shè)計師溝通時的想象完美符合。項鏈的旁邊，放著些自從知道就要和林曜迎接新生命以來，慢慢積攢的小東西。其中有個嬰兒餐盤，她很喜歡。她把項鏈和餐盤帶上，還拿出一迭買手整理好的嬰兒用品目錄，打算去林曜的房間里，與其一起挑選。

進了房間，只見林曜也剛好迎面而來。

看到她過來，林曜讓她在身旁坐下，神態(tài)語氣都嚴肅地說道：“正好，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什么事情？”

“月，”林曜非常認真地注視著她的雙眼，“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喝酒？”

“沒有。”這種問題，當然要否認。

“我每天晚上都等到你回房間，然后每天晚上都會在洗碗機里發(fā)現(xiàn)有酒味的杯子。”

程望雪后悔自己沒有立刻洗掉用來盛酒的玻璃杯。她沒想到林曜竟然會去翻臟掉的餐具堆，而且林曜竟然每天都因為自己熬夜到那么晚。

“所以你每天都到凌晨才睡覺？怪不得我覺得你這幾天看起來又很憔悴。你為什么一點也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你——”

“這不重要。你為什么要這樣？你這么喝，肝臟會毀掉的。你不是和我說過，你媽媽就是因為肝癌去世？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沒什么。”

“你告訴我。”

“真的沒什么。”

“你跟我說吧，說出來可能會輕松點。”

“說了你也不會理解！真的沒什么，你別問了！”程望雪拒絕完林曜的好意，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問題，于是又去抓林曜的手，馬上壓制語調(diào)的起伏：“對不起，我剛才不應(yīng)該那么大聲。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我真的沒事。我不想再說這件事了。”

林曜的臉色并沒有變得好看，但暫時停止了追問。

程望雪連忙舉起手中的嬰兒餐盤，轉(zhuǎn)移話題：“你看，剛收到的餐盤，以后寶寶可以用。”說著還給林曜示范。

這件有些年頭的法國古董瓷質(zhì)器皿，盤身上繪制有兩只追逐蝴蝶的毛茸茸小貓，栩栩如生，精致到每一根貓毛。盤子的邊緣處有只立體的小鳥，同樣細節(jié)完好。輕輕擰開這只鳥，是一個孔，可以由此處灌入溫水。當溫水流滿餐盤的空心夾層，再將小鳥塞子放回去固定好，就能保證進食時盤中的嬰兒食品始終溫熱。當然，餐盤周身還鑲著一層貨真價實的金邊作裝飾。

林曜接過這件小巧玲瓏的物件，懨懨地贊嘆了幾聲，又看了一眼對方手里拿的商品目錄，臉上浮現(xiàn)出比剛才更為復雜的神色。

“現(xiàn)在買，可能太早了。”傳來林曜輕輕的聲音。

“不早了呀。”程望雪看著身邊人已經(jīng)每幾天就會長大一個尺寸的肚子，困惑地否定著。

“……月，我覺得你不要太期待。”

程望雪覺察出林曜言語的怪異，整個人立刻警覺地挺直，但還是保持著正常的音調(diào)：“我當然期待啊，我們的寶寶就快出生了。當然應(yīng)該快點準備好嬰兒用品。”

“呃……可能不會順利出生呢？”

“為什么？！”程望雪對于林曜說如此喪氣的話感到不適，但想著對方是不是又在瞎擔心，好聲好氣地安慰了起來：“肯定會順利的。上次我們?nèi)ギa(chǎn)檢的時候，孩子的情況很正常。雖然你需要好好休養(yǎng)，但也不是大問題。而且我們現(xiàn)在新?lián)Q的醫(yī)院和負責的醫(yī)生，都是非常好的。你不要多想，不會有問題。”

“嗯……但是每一天，世界上都會發(fā)生很多意外。我怕你太期待，出了什么事情就會很傷心。”

這是什么吞吞吐吐的語調(diào)和莫名其妙詛咒般的內(nèi)容？

最近一直存在的隱隱擔憂終于完全具象地現(xiàn)身，張牙舞爪地在體內(nèi)越過閾值的紅線：“曜曜，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嗎？你在擔心什么？”

“沒什么。”林曜回復她的語氣，分明就和她自己今晚多次回復的“沒什么”一樣不可信。

“你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說。”

“真的沒什么。”

“告訴我吧。”她很急切。

“告訴你，你也不會理解。真的沒什么。”

幾乎完全相同的對話，只是詢問和回答的對象發(fā)生了改變。

程望雪本來就因為各種壓力惴惴不安的心越發(fā)煩亂惶恐，不知所措地將剛剛還攥在手里興高采烈拿來給林曜看的項鏈和嬰兒用品都放下，又看到林曜的書隨意攤著，像根針戳她的眼睛，控制不住上前幫她歸置。

“你不用幫我歸，沒那么亂。”

雖然確實不算特別亂，但此刻的她就是看不得任何東西脫離完美的秩序，執(zhí)意將每本書放回書架，對齊排列。

突然從一本舊書里，飄出一張夾著的紙條。程望雪拿起一看，一瞬間全身顫抖。赫然映入眼簾的兩個大字，是她從來不敢想象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