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蘭對外稱染了風寒,不理軍務(wù),一切由大王子定奪,嘉措上師輔政。默啜被連夜派出黑沙王城,去往大青山上的王陵祭拜先汗。璇璣則被斯蘭留在格爾木宮,寸步不能離開。
大王子阿梭羅日日來寢殿請安,他的生母是被斯蘭休棄的側(cè)妃斛拔奚氏,早年由斯蘭的母妃許給斯蘭,算起來是斯蘭的親堂姐。不過斛拔奚氏錯算,家族榮光與長子并不能讓她地位永固,反而因為她作孽太多,家族功高震主,早早被斯蘭休棄。阿梭羅由斯蘭親自撫養(yǎng)長大,雖說斯蘭沒有明講,阿梭羅是否是未來的大君。但十年過去,斯蘭膝下仍只有阿梭羅一個兒子,所以只要璇璣沒有兒子,無論他母妃做過什么,他都是未來的北庭大可汗。
“王伯父,王伯父”
般若帶著新得的灰兔子跑進書房請安的時候,斯蘭正在訓(xùn)斥阿梭羅。穿著青綠錦袍的少年跪在胡楊木的桌案前,地上丟了斯蘭隨身的佩刀。斯蘭披著件白狼斗篷,卷曲的頭發(fā)散亂在肩上,手握成拳正在猛烈地咳嗽。
“是妾沒能看住般若。”璇璣匆匆趕來,她不過囑咐了幾句伺候般若的人,便讓這小機靈從暖閣跑進了書房。
斯蘭見著般若,打開懷抱,讓她爬到自己腿上,血色不足的臉上綻出笑容,“你跑的那么快,若是摔了,又要找你伯母哭鬧。”斯蘭抬頭,瞥了一眼璇璣,神色晦暗不明。
“阿梭羅哥哥,你看這是我父君送我的兔子?!卑闳糇ブ腔彝米拥亩?,笑著向阿梭羅炫耀。
斯蘭一揮手,阿梭羅站起身來,他跪得有些久,膝蓋都酸了。他將左手放在由胸前,俯身一拜,“大閼氏?!?
璇璣也回了一道禮數(shù),阿梭羅今年也有十三歲了,斯蘭在為他選妻,若是叫璇璣一句母妃,著實不合適。
璇璣抱起般若,道:“妾先帶著般若回避。”她正要走,卻被斯蘭挽住手,“你自己回去仔細考慮,今日之事,可有第一次,卻不可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斯蘭沉著臉對阿梭羅說道。
阿梭羅瞥了一眼璇璣,如狼一般銳利的眸子讓璇璣刻意躲避,“父汗養(yǎng)病要緊,兒子先回大帳?!彼坏人固m應(yīng)允,便退出了書房。
斯蘭皺著眉頭,他對這個他手把手帶出來的長子,始終沒有辦法。
“今日王勝來請脈,妾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辫^低著頭,用指尖在斯蘭掌心畫圈。語氣淡淡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斯蘭聽完,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里。他笑得眼睛瞇了起來,連忙叫姆媽抱走在玩兒兔子的般若,自己將璇璣抱在懷里。
“本汗要重重賞賜王勝。你什么都不要操心,想要些什么,本汗都給你。”
他瞬間覺得自己的怪病都好了大半,一股生氣由內(nèi)而外。他阿史那斯蘭即將有嫡子,與其他三大家族都無關(guān)的嫡子,被他一手養(yǎng)育,繼承他的王位,成為北庭偉大的王。不,或許不僅僅是北庭人的王。
璇璣仍低著頭,“妾只要汗王答應(yīng)一件事。”
“你只管說,本汗都會答應(yīng)你?!?
璇璣頓了頓說道:“妾只求汗王,讓嘉措上師向騰格里祈禱,保佑這個孩子一生平安喜樂?!彼固m不大懂她的意思,應(yīng)道:“這是自然,騰格里會保佑每一代北庭大君。”
璇璣突然痛哭起來,“不!不!妾要汗王親口答應(yīng)!”她情緒激動,把斯蘭嚇得不輕。斯蘭知道,女子有孕初期,情緒不穩(wěn)是常事。他輕撫著璇璣的后背,“你哭什么,本汗答應(yīng)便是了。明日便讓人傳話給上師?!?
璇璣抬起頭,雙眼哭得像是爛桃子,抱住斯蘭的脖頸,伏在他肩上道:“那日汗王要殺我時,我是不怕的。我除了汗王,沒有任何依靠。若是汗王哪日厭棄,迦陵頻伽一人活著與孤魂野鬼沒什么兩樣,不如死了干凈。可現(xiàn)在要做母親,我害怕極了?!彼薜冒l(fā)抖,“我從沒見過我的母妃,我父皇也拋下我一人,我不知道如何做一個好的母妃。”她的淚珠落在狐貍光滑的皮毛上,像是斷了線的珍珠項圈。
斯蘭方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
“迦陵頻伽,這個孩子是本汗的血脈,你是本汗最寵愛的大閼氏,是未來大君的母妃。有本汗護佑,你沒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彼固m用手指拭去她搖搖欲墜的淚。
“汗王不知道,我父皇也這樣說過,要護佑我一世安康,賜我“安樂”的封號,可最后呢?我遇見汗王之前,過得是怎樣不見天日的日子?!辫^把斯蘭的大手牽引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我從未奢望過不該奢望的,可是汗王不僅僅是汗王,還是迦陵頻伽后半生的天啊!我想讓我的孩子真的一世安樂,有父母陪伴疼愛?!?
璇璣斷斷續(xù)續(xù)說了許多掏心窩子的話,漸漸在斯蘭懷里睡著。斯蘭抱著她,腦中回蕩著她所說的,呆坐到天色昏暗,方才抱著她回寢殿。
北庭數(shù)十年不遇的寒冬在一夜間降臨,天地間被歸于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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