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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卷對于普通人來說，戰(zhàn)爭總是出乎意料的到來，不管他們愿意和不愿意，這些洪流一般的戰(zhàn)爭只將他們裹挾而去，而最后的結(jié)果，那便是老天也是算不到的。往深里看，這與其說是一場戰(zhàn)爭，倒不如說是一場賭博，它需要每個人都孤注一擲，奮力一搏。不過，有的人除了性命押無可押，有的人卻不一樣，他們可以押的東西極多，是以在下注之前可是要好好掂量掂量的。

場口東梓關(guān)許家宗祠里此時坐滿了人，許家在此繁衍一千一百多年，改朝換代的風(fēng)浪經(jīng)歷過極多，只是先人早已故去，孝義傳家之下有些東西又不能明說，于是每次“渡劫”之時那就只能是家主臨場發(fā)揮了。

“這革命黨到底是怎么回事？”許家十房第九房之主許秉祿對著自己的侄兒，五房的許正紳重重的問道。兩年前杭州舉義聲勢極大，但他一直沒有弄明白這革命是為何物，而后起義軍如亂黨一般退到了嚴(yán)州，這更使得他認(rèn)定這又一次洪楊之亂，特別是革命黨的頭目就是姓楊。嚴(yán)州那邊的戰(zhàn)亂對于世居?xùn)|梓關(guān)的許家沒有絲毫壞處，反倒有諸多好處，特別是前線清軍的吃穿用度，都是要船送至嚴(yán)州，而場口是其中一個港口，戰(zhàn)爭之下繁榮了不少。不過，此等買賣只做了一年，便聽說清軍大敗，而后退到了場口，再在今天，一早上炮聲連連，又聽報清軍大敗，潰兵四散。在囑咐家丁看好家門的時候，許家十房的下注會議就由此召開了。更新丁卷許正紳明顯答非所問，只把那一套復(fù)興會的宣傳口號說了出來。其父正要發(fā)飆的時候，九房許秉祿忙攔住了，好奇的問道：“什么叫百姓坐天下？歷來造反都是皇上坐天下……”

聽聞九叔質(zhì)疑，許正紳搶話道：“這就是革命，造反是為了一家一姓之尊榮。而革命則是為了全天下百姓之福祉。以后革命成功，天下不再會有皇帝……”

“我打死你這亂黨！”見兒子又胡扯那種大逆不道的話，許秉石終于忍不住了，身邊的雞毛撣子一起，使勁的抽了下去。一邊打一邊罵：“好好的書不讀，卻跟著那些浪蕩子學(xué)壞，去了滬上一次就像是粘上了麻風(fēng)。怎么教都改不回來。我養(yǎng)你何用！我養(yǎng)你何用！”更新丁卷“滿清韃子奴役我們漢人兩百余年，揚州十人嘉定三屠何其血腥殘忍，甲午之?dāng)「又塾趾纹浠栌箍杀‖F(xiàn)在為什么會有那么多捐，那么多稅，就是因為韃子已經(jīng)變成了洋人的傀儡，我們變做了奴才的奴才，這樣的朝廷，就是要反了它，就是打死我也要反了它！”許正紳臉上幾道血痕，但是疼痛卻把他激怒了，更多大逆不道的話蓬勃而出，使得祠堂里的諸位叔伯都是大吃一驚。

“造孽啊！造孽啊！造孽啊！”許秉石本已經(jīng)被諸人勸下，卻不想逆子又出大逆不道之言，哀嘆之后又不顧諸人攔住，只把椅子舉了起來，就要給砸過去。

“來啊！打死我啊！就是打死我也要去革命！”許正紳卻忽然不懼，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等著父親砸過去。

叔伯們都已經(jīng)被他剛才那番話驚住了，唯有幾個在一邊伺候的家仆，忙著過來把五老爺拉住。許秉石正想喝退旁人的時候，許秉祿倒是把他喝退了，“五哥，你就別鬧了。現(xiàn)在革命黨就到了家門口，我們還是先談?wù)乱o。”

許秉祿貢生出生，人也是精明干練，他這話一出，其余幾房也是說道：“對啊，對啊。革命黨已經(jīng)到家門口了，再不商議就來不及了……”

許秉祿之言很得祠堂里的贊同，但卻讓許正紳一陣反感。在革命的熏陶下，他對家族、家庭已經(jīng)很是反感，現(xiàn)在九阿太商議之目的不是為了革命，而是為了保住自家的家業(yè)，這便讓他很是鄙夷。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被革命熏陶所致，這革命本就要撕裂固有的社會關(guān)系，使得人人孤立無助，最后才好被革命所用，后世那種革命里大家族的長輩全被寫的蠅營狗茍、猥瑣惡毒，都是為此，而且儒家三綱五常之下，禮教就像女子裹腳一般疼痛無比，性子柔和的還好，性子激烈的，那就必定要反叛家庭，投身革命。許正紳正是一個性子激烈的人，雖然挨了老父一頓打，但他還是一副只有自己才明白真理的模樣，看著祠堂里蠅營狗茍的叔伯，哼的一聲，拂袖而去。

看到許正紳攔也攔不住便走了，許秉祿只是搖頭，但是搖頭也是要把會給開下去的，他清了清嗓子道：“革命黨既然來了，那不管他們是要做皇帝還是不要做皇帝，反正這地方便是他們占著的了，朝廷那邊既然敗了，那便指望不上了，為今之計，還是要與之交好才行，即便不與之交好，那也不能招惹他們，以免有滅族之禍啊。”

嚴(yán)州那邊的士紳被殺被炒，傳聞到處倒是，在坐的諸人也有所耳聞。一聽許秉祿提到滅族之禍，諸人頓時沉默起來，不過有些了解根據(jù)地政策的六房許秉玉卻是道：“這革命黨一來，可是要減租減息的，我們族里的地不少。若是要減租。那今年的收成可就……”

“對，我還聽說革命黨征收糧食銀兩，只打收條。我們族中雖是不富，可歷年積攢下來的銅錢也不在少數(shù)，正要是被他們拿去了，那……”三房的許秉分也道，04年起錢塘江富春江一線航運開通。他也買了兩條木船，做起了航運生意，本沒想著發(fā)財，卻不想前年清軍圍剿嚴(yán)州，他的船隊又添了二十多條船，他就是擔(dān)心這船被革命黨打白條征用了，只是他不好說自己的船。只扯大家的銅錢。

“是啊！是啊！革命黨一來征收，那就什么都沒有了。”三房六房一開口，其他幾房都是跟著說話，祠堂里一時間鬧哄哄的，只吵的許秉祿腦袋生疼。

“都別吵了！都別吵了！”待過了良久。只等要說的那些都說的差不多了，主持會議的許秉祿喝了兩聲，才把諸人的聲音壓下去，“革命黨已經(jīng)來了，擺在外面的船、糧食都是看得著的東西，他們要征收，是能攔得住的嗎？減租減息那也總是減租減息，這田還是我們的，等朝廷什么時候打過來了，我們再加租加息不遲。洪楊亂時，聲勢比這還大，可十余年不到還不是灰飛煙滅，我們也就最多苦個十年而已。”…

許秉祿說著寬慰話，只讓慌張的諸人定了定心神，不過許秉分卻道：“我看革命黨沒有炮艇，水路是封不死的，若是各房有什么值錢的物件，等這戰(zhàn)打完，我們還是運到杭城，不，還是運到滬上去保險一些。”

三房一直舍不得自己的船隊，更還想鼓噪著各房撤到滬上，許秉祿溫怒道：“三哥你可別忘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許氏祖墳祠堂在此，便是跑到了天邊還是要回來的。你這邊一走，那剩下的人怎怎么辦？再說一年三節(jié)，又去哪里祭祀祖宗？”

許秉祿直擊三房之議的軟肋，只把大家要走的心事也打消了下去，而后又道：“我就說這么幾條，其一，現(xiàn)今最穩(wěn)妥就是革命黨說什么，我們就做什么，家產(chǎn)錢財沒了就沒了，只要人沒事就成。許家不要說在富陽，便是在浙江也是望族，聲望之下，革命黨要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他們也不敢；其二，各房，特別是那些下人可是要好好管束，千萬別鬧出什么亂子來；其三，早前買來的看家護(hù)院的洋槍，晚上都存到祠堂里來，以后要怎么用再行商議；其四，偏房里面找個人，殺十頭肥豬，再弄一百擔(dān)糙米，敲鑼打鼓的給革命黨送去，明面上和許家沒有關(guān)聯(lián)，但去的人可要交待好了，告訴革命黨的大人，這是我們許家送的……”

許秉祿不愧是讀書讀的好，安排應(yīng)對之事井井有條，特別是讓偏房去送禮，雖然大家心疼，但卻不失為一記妙著，卯時末開始的會一直開到巳時初才散場，此時革命軍早已經(jīng)全部開到了場口，就等著把號令一響，把第六鎮(zhèn)全部趕下江去。

場口周圍都是人山人海的，但革命軍卻還沒有進(jìn)攻。剛才跑在最前面的二團(tuán)二營呂阿榮所部被清兵的毒煙給熏了一陣，陣腳大亂之后本想反攻，卻被團(tuán)長徐順達(dá)給攔住了，他適才在望遠(yuǎn)鏡里看見了那種炮彈落地之后炸出的黃綠色煙霧，當(dāng)時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滿清已經(jīng)是走投無路了，他們敢在這狹小之地駐防，那必定是有所持的，最難打的窄溪都過來了，他可不想在這個陰溝里翻船，是以他下令前線士兵開始土木作業(yè)，同時等待旅部的命令。

徐順達(dá)謹(jǐn)慎，有好也有不好，清軍此時軍心已亂，給他們喘息之機(jī)，那軍心很可能會被軍官勸導(dǎo)平復(fù)。不過，背水一戰(zhàn)不是任何軍隊都可以做到的，特別是在江面并未完全被革命軍炮艇封鎖的情況下，巡防隊很多人看著被第六鎮(zhèn)接管的碼頭和木船，頓時炸了鍋，只以為第六鎮(zhèn)這些北佬要先逃跑，騷動之下趙國賢機(jī)關(guān)槍都拖到了碼頭，殺了十幾人這才把騷亂暫時給壓了下去，當(dāng)然，這只是暫時。

“趕緊報給軍都督吧。不過，”張恭見滿清居然有毒氣彈，心中恨極，只咬著牙道：“都他媽的給我挖塹壕，把韃子兵都給我圍死了。老子要把他們一個個都扔到江里面去種蓮藕。”

毒氣彈之事。連長報給團(tuán)長，團(tuán)長報給旅長，旅長報給軍都督林文潛。略顯空曠的作戰(zhàn)室里，周思緒正就此指著沙盤對林文潛說道：“毒氣彈是難打啊！現(xiàn)在整個場口都被我們包圍了，包括敵人陸上的唯一退路天鐘山，也被一團(tuán)一營占領(lǐng)，還有水路。也被堵死了。清軍的炮艇已經(jīng)被我們擊沉兩艘，剩余的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