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的問題確實是關(guān)鍵，不過楊銳人多口雜之下不好細說什么，只是指著縫紉機道：“這個問題等下再說。你看這個，這是縫紉機，要比織襪機好，它是做衣服的，一個人買衣服的錢可要比買襪子的錢多的多。”

聽著總理說縫紉機好，錦昌機器廠廠主何耀堂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和聲和氣的道：“總理大人，鄙廠生產(chǎn)的縫紉機已經(jīng)賣了三百多套給南京軍用被服廠。用了之后大人們都說好。現(xiàn)在鄙廠正在擴大工廠規(guī)模，準備擴大…擴大產(chǎn)能。”

何耀堂參加過工部組織的管理培訓(xùn)。對于他這個恒豐紗廠出身的老軌（類似于今日之機械工程師）來說，那些東西他可是背下來的。見秋瑾很疑惑的模樣。他又縫紉機的廣告拿出說：“大人，美國人做過試驗，說是一個手藝熟練的裁縫縫制一件襯衫需要十四個小時零二十五分鐘，而用縫紉機，只要一小時十六分鐘。這是做衣服，縫鞋子用縫紉機十個小時能做九百雙，而手工最多不過八十雙。這縫紉機，每分鐘能縫三百七十四針，而手工一般只有七針。要是買了我們這縫紉機……”

何耀堂滿口安徽話，這些數(shù)據(jù)對比出來，楊銳這些沒聽過的人初聞倒是吃了一驚，不過虞洽卿卻在一邊笑道：“老何，你又把美國勝家的廣告偷過來了。”

“哈哈哈……”熟悉內(nèi)情的人都是大笑，這些數(shù)據(jù)原是美國勝家做廣告用的，難怪例子是美國的。楊銳聞言也笑了起來，以他后世在醫(yī)療設(shè)備公司的經(jīng)驗，國產(chǎn)仿制設(shè)備做廣告定是會提到被仿的那些洋品牌。但他對此并無成見，后世仿制洋機器國家都是獎勵，現(xiàn)在能仿制出來那是本事。他笑過之后和藹道：“你叫何……”

“回大人，小……鄙人何耀堂。安徽安慶人氏……”何耀堂見楊銳詢問，背脊上頓時發(fā)麻，展覽會從開頭到現(xiàn)在。楊銳還沒有主動問他別人姓名。

“何老爺，不。應(yīng)該叫何老板才對。你這縫紉機和勝家的有沒有什么不同……我說的是專利，不會到時候政府開始執(zhí)行專利法。勝家縫紉機就找你麻煩吧？”因為問題尖銳，楊銳說話的神色愈發(fā)和藹。

“回大人，這縫紉機是仿制洋人的，可不是仿制一家，也不是完全照著他們的抄，總是有些改進的。真要是拿出一個勝家縫紉機對比，包準他們找不到毛病。”何耀堂從培訓(xùn)課上知道專利問題，所以這問題回答的斬釘截鐵。

“好！”楊銳點頭，他就擔心這些人抄的太全了。到時候美國人一追查，大理寺就不知道怎么判了。

他對此放心時候，圍著的有些機器廠廠主卻不放心。滿清的時候是有專利的，但里面是些品牌字號，并無技術(shù)專利，而新朝以前是頒布過專利法草案的，只是具體的法律一直沒出來。這些辦機器廠的都是仿制別人機器，一旦朝廷開始施行專利法，那他們的生意可是要大受影響。帶著這些不安，造軋花機的傅采芹道：“總理，這……朝廷真的要施行專利法？”

他一問，其他人也都如此問道，“是啊！總理大人，這專利法真的要施行嗎？咱們的機器都是仿制洋人的，這可是……可是斷了我們的生路啊。”

見諸人都關(guān)心這個問題，楊銳笑道：“那你們自己說說，當你們千辛萬苦試造出來一個機器，多久功夫會被別人仿造？”

楊銳的問題只讓這些人語塞，剛才何耀堂夸耀縫紉機的時候，那些造軋花機的廠主就想著在淡季的時候，是不是自己也該造造縫紉機，一旦實行專利法，那要像以前那么仿造那可就大費周章了。

楊銳見諸人不說話，自己卻開始長篇大論了，“仿制對于我們來說，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現(xiàn)在市面上的德國機器、美國機器，從前都是仿制英國人、法國人的。日本機器就更不用說了，他們以前也是仿制歐美的機器，然后賣給我們的。這也就是說，對于后進國家來說，仿制是必由之路。

但這并不是說我們要一輩子仿制，真要是這樣，那就一輩子沒出息。第一個人仿造繅絲機之后，賣一百兩，后面再出來幾個跟樣仿制的，賣七十兩，最后再來了一大幫仿制的，賣五十兩。于是越造越爛，到最后不掙錢，不掙錢就沒法改進，沒法造新機器，到最后洋機器一來，對比一下，兩者差了十萬八千里，結(jié)果是沒人買國貨，全都買洋貨，這個行業(yè)徹底斷了生路。

在政府看來，任何行業(yè)有想法敢實踐的人都要得到保護。可怎么保護？就用專利保護。一個人造出來，然后一窩蜂的跟著上。價格越做越低，東西越做越差。這樣的工業(yè)不會有什么前途，因為沒有創(chuàng)造力。現(xiàn)在政府用國家的稅收扶持工業(yè)，扶來扶去到最后得到的是只會跟樣、不會創(chuàng)造工業(yè)，那這錢算是白花了。若真是這樣，請洋人來國內(nèi)辦廠，又有何不可？他們來辦廠也要請工人，也要交稅。

專利法說到底一是要逼著你們想法，省得大家一窩蜂全做一個東西，把行業(yè)做爛；也保護那些會動腦子的人。不至于今年能賺錢的東西，明年就不賺錢，后年就開始虧本。這法一頒布，真正吃虧的就只有一種人，那就是不肯動腦子的人。諸位如果是這樣的人，那就沒辦法了，國家并不打算扶持這種人。”

楊銳很快就把話給掐斷了，他討厭講話，但很多時候不得不講。不過他這番話卻讓在場的諸人開始沉思。這里面有不少人吃過沒專利的虧，也得過沒專利的好處，站在國際競爭上來說，頒布專利是不好。因為以后洋機器仿制更難，最少要繞開專利，可站在國內(nèi)的角度。專利可以保護自己不被他廠跟樣，同行是冤家。以他們自身的經(jīng)歷來說，還是國內(nèi)同行的威脅更大。

各種農(nóng)機、軋花機、織襪機、織布機、印刷機、縫紉機。這些就是自然生長的大中華國工業(yè)現(xiàn)狀，雖然經(jīng)過扶持，但技術(shù)和規(guī)模還是上不來，展覽會上所看到的東西并沒是什么讓楊銳滿意，惟有一件事情讓他有啟發(fā)，那就是這些工廠的廠主大多是大工廠、輪船的老軌出身。也許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或者國企內(nèi)部的技術(shù)骨干創(chuàng)業(yè)是要加強扶持的，那些人的起點比這些人高得多，他們辦出來的工廠怕是要比這些人好不少吧。

楊銳正在否定第一批工業(yè)扶持項目的時候，秋瑾則在想楊銳剛才說的做好衣服賣到外國的事情，她是出過國的，在英國幾年留學生活讓她明白洋人的生活水平有多高，一套正式體面的禮服，很多時候都超過五十英鎊，就是平常穿的衣服，許多外套也要好幾鎊，真要是能把中國做的衣服賣到國外，那就再好不過了，但這可行嗎？

“竟成，”去求新造船廠的馬車里，楊銳點煙的時候，秋瑾借機喊道，“剛才你說的那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