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混血魔物臉上帶著憤怒, 心裏卻是在不自覺發慌。

每個人都有秘密，而在他扯出這個彌天大謊后，這也就是他不能被戳破的秘密。畢竟沒用的總是會被丟棄, 而他卻也不想再去流浪。

他不自覺放大聲音, 像是要靠這個來掩飾自己的心虛：“不知道就別亂說, 你一個鄉下勇者, 不知道就別亂說！”

他說的話有些難聽, 隱約還帶著些刻意的挑釁。換作是以前的那些所謂勇者，怕是要直接來罵他了, 要是脾氣更火爆些的, 這時候或許都能直接上手打人。只是眼前的勇者依舊沒有反應, 像是他的語氣遠遠不足以讓他氣憤。

這反而讓卡爾恨不得自己能直接挨一頓揍，結束這個話題。

對面的勇者沒理會他挑釁的話語, 反而是直接說起了另一個話題：“在以前, 我也曾有幸去過不少地方, 見識過不少東西?！?

“而在帝國以南的那片沼澤裏，我也曾有幸見過蜥蜴人的聚居地。雖然這事過去了也有一段時間, 但我依然還記得他們的模樣。”

說實話，勇者其實并不是很想回憶到那段過去。他看向卡爾的手背, 視線在觸及鱗片時的了然讓對方下意識縮手：“而湊巧的是，那鱗片和你的看著還挺像。”

有那么一瞬間, 卡爾陷入了驚惶之中, 可那在多年苦難之中養出來的堅韌脾性，還是讓他努力在瞬間理智了下來。

他長久地看著面前的勇者, 最終想到了解決辦法——

只有秘密才能守住秘密，假若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就只能創造出一個更大的秘密, 來守住這一切。而湊巧的是，他從面前的勇者身上看到了這份潛質。

“那又如何，”卡爾直起身，直視面前的勇者，只有背在身后還在微微顫抖的手顯露了一些他此時的驚慌，“就別說是我了，你也真誠到哪裏去，不過只是個比我更高級的騙子罷了?！?

“沒有哪個鄉下勇者能懂這么多，也不會有那個有見識的勇者會心甘情愿留在這些偏僻的鄉鎮上。你留在這裏，肯定也是有企圖的吧?！?

“讓我猜猜是誰……排除掉才來的我和那只再普通不過的哥布林，應該就是戴維了吧。你甘心留在這裏，還那么刻意地想要去討好他，不會就是因為打不過他，卻又想借此讓他放松警惕然后殺死他吧?！笨柪湫Γ跋衲氵@樣的勇者，我也算是見多了?！?

而他這樣的猜測顯然讓勇者覺得有些冒犯。

沃瑞爾皺了皺眉：“別亂猜，我和他并不是這樣的關系。”

卡爾聞言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只是他臉上那過于夸張的嘲諷也使得他的臉變得僵硬，以至于憑空多出來了幾分悲哀：“不是這樣的關系，勇者和魔物之間，除了這個還能有別的什么關系？！”

“除了在那個家伙面前還知道要偽裝出笑容讓自己顯得可親外，其他時間外，就譬如說現在，你對魔物可沒什么好臉色……你是當我瞎么。”

沃瑞爾楞了楞：“……這還真不是因為這個?！彼皇浅四穷^龍外，也不知道自己能信誰。

……

自尼達爾回來后，勇者便發現了隱藏在那座王都繁華表象下的真實。

看著文質彬彬的貴族貪婪又虛榮，那些盛名之下的所謂騎士其實一直都沒把騎士守則當回事。被世界背叛的勇者在發現了這一切后，難免因此而變得多疑，難以再像是以前那樣輕易交付出自己的信任。

在聽聞同僚行俠仗義殺害了一個行惡多端的魔王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質疑那些惡行是否真實。在聽說哪位貴族在顯擺自己的那些傳家寶石后，他下意識就開始懷疑那些東西的來路是否清白。

他已然失去了信任的能力，以至于這個被夸讚豁達開朗的騎士長突然就開始變得格外古怪，引出無數貴族背地裏的議論。

他的脾氣開始變得陰晴不定，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行，然而他最終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直到某天，他聽聞了惡龍現世的消息——那頭被冠以惡龍之名的紅色巨龍和他銷聲匿跡的同伴不同，再一次出現在了塔亞鎮外的城堡裏。

有人說這是惡龍報覆，他要一直住在那裏，讓帝國寢食難安。也有人號召其他勇者一齊上山屠龍，說要讓對方好看，以此來祭奠死在尼達爾的勇者的亡靈。

在以往的記載裏，在與人類發生矛盾后，龍族都會主動搬家避免騷擾。騎士長在聽到那頭紅色巨龍出現的消息后心裏莫名生出來了一些愉悅，而在那份正面情緒之后，更多更陰暗的懷疑悄然滋長。

為什么明明沒有惡龍作惡的消息，他們卻發現那頭龍又回到城堡裏了呢，不會是有人偷偷上山進入龍的城堡被龍發現了吧。

為什么明明沒龍，還有人偷偷上山呢，不會是和上次一樣，覬覦龍的財寶吧。

為什么這個消息能傳回來呢，只幾個勇者如何能逃過龍的怒火呢，應該就是那頭龍愿意放他們一馬，就如同尼達爾一樣，只傷人不殺人吧。

——騎士長這么想著，所有被他臆想出來的人性之惡遍布在他眼中，以至于他一時間都看不到其他東西。

于是，帶著那些不滿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欣喜，騎士長第二次進了龍的城堡。

那頭紅色巨龍的身上還帶著點細碎的傷口，看向他的眼神卻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許是他實在是安靜了太久，反倒是那頭傳說中的惡龍先開口問道：“請問你也是來屠龍的勇者么？”

……

說來也可笑，作為王都的騎士長，作為天底下所有魔物天生公敵的他，以后反倒是被一頭傳說中的惡龍安慰好的。

離開王都后，也是想著這么一頭龍，他就近找了個民風淳樸的村莊定居。他養成了去惡龍之顛探望龍的習慣，就像是習慣于探望自己的老友，心裏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于是，因為路上遇到了麻煩從而晚到了城堡幾天的勇者，在和以前一樣敲開大門的瞬間，看到了那個謊稱是自己手下的龍。

那雙金色的豎瞳在觸碰到陽光的瞬間收縮瞳孔，于是那大片金色的虹膜在陽光下都散發出了一種類似于寶石般的光澤，干凈而純粹。

你說要擁抱希望，迎接未來，可你并不知道，你已然成為了希望本身，散發出來的光芒像是能照亮所有黑暗。

一瞬間，勇者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露出一個笑，面對著眼前這頭再一次將他遺忘的龍。

……

像是和以往聊天那樣，他帶上了面對龍時慣常微笑的模樣，帶著戴維回了自己家。

而那時，亦是勇者的父母再一次看到他的這副模樣……盡管和以往的張揚有些截然不同，但那眉目間的豁然做不了假。

于是，哪怕化成人形還是看著就不像是人類的龍，最后成功留在了勇者家裏。

……

這一切除了勇者自己之外，甚至于那頭龍本身都不知道。他記不住勇者的模樣，于是只剩下勇者一個人串聯了所有過去站在他面前。

他只覺得那位金發的勇者溫柔又善良，面對他時眉眼間總是帶著好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