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水爭瘦成了竹干子，像棵蒼老的樹被抽干養(yǎng)分，在陰濕的地方安分守己地等待死亡，他的面孔白得像有一年安貧在鎮(zhèn)頭大熒幕上看到的小車渠殼，不是透亮的白，是暗沈的灰白，像是白油漆撒了塵土混勻后的顏色，他身上套著厚厚的衣服，好像隨時能把他壓塌下來，安貧沒與他握過手，但他似乎能感受到招水爭軀殼裏最寒冷的地方，他可憐的體溫祭奠著一塊又一塊逐漸冷卻的皮膚。
招水爭并不漂亮，他那張臉很是潦草，稍微能看的眼睛，說高也不算高的鼻子，還有最讓人覺得晦氣的嘴角，他或許應(yīng)該生活在不為人知的小村子，少去欺辱，他的靈魂不至于游蕩在充滿霧霾的人間。
第一印象很無力，不準(zhǔn)確，卻又代表了接下來一段時間裏提起招水爭時安貧腦海裏搜尋出的一個影像，那是一個穿著大棉襖露出半張窮苦相的農(nóng)民，只不過大部分農(nóng)民膚色土黃，但他們臉上的疲憊與不堪并無差別。
安貧可能是老實人所以信了，也可能是不想耽誤妻子的救治，畢竟要想事情變得簡單，無條件相信江于暝就好。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安貧，你人脈廣，你多和鎮(zhèn)子上的人提一提，萬一哪天我看不住，希望他能被盡快找回。”江于暝皺著眉說。
安貧連聲答應(yīng)，大夫聽了一會兒，沒忘記他的真正來意：“您妻子的昏迷可能不僅僅因為發(fā)燒，我在他待過的床上摸到了血跡，我再給他看看。”
江于暝楞了楞，隨后開口：“大概是傷口撕裂，有藥么？”
“傷口？還在流血得做處理，我……”
“東西給我，我自己來。”江于暝看他一眼。
大夫拗不過江于暝，最后和安貧悻悻走了。
江于暝看著他們走遠(yuǎn)，又看向那座橋，一邊的柱子上蹲著一只鴨子，再往后是相連的房，有草堆的，有瓦砌的，還有木頭壘的，他收回目光，離他最近的一條街上有個推著水果車的老人，仿佛有走不完的路。
一場雨都下完了，下得很短很小，聲勢大卻是啞巴雨，烏云明明還掛著。
他見到招凈的那一天，是大暴雨，突如其來的雨，明光被吞噬，從北邊黑到南邊，陰云的天，末日降臨一樣，一輛車停在后院子，它飛馳而過時碾過一只狗，除去聚在一灘的血，還有被車帶出五米的腸子，江狗生跪在地上大聲喊著媽媽，白轎車上下來一個撐著透明傘的男人，身后是他父親，兩人姿態(tài)親昵。
他們對此無知無覺，沒人理會江狗生，誰也不知道江狗生的母親死在這一天，更不會知道殺害江狗生母親的兇手，有一個招凈。
江狗生記得招凈的模樣，像他讀過的潘擬的《善》中代表包容的鬼——蕼缺碦。
他的出場也是陰云密布的午后，他也喜歡撐一把能看清頭頂?shù)膫恪?
蕼缺碦說他包容萬物。
那天很安靜，沒有狗叫聲，沒有父親發(fā)狂的笑，沒有女人的呻吟，只有下不盡的雨和蕼缺碦以及雨地裏被洗清血漬的腸子，江狗生想，他得追上去，抓住他，讓自己成浪在他丑陋的身體上翻涌，讓蟲花漲起，招凈會成為最后干癟的稻穗，招凈的惡織成蛛網(wǎng)，他允許他結(jié)成一首蛛網(wǎng)上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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蕼缺碦，《善》，新材料皆為虛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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