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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裏，不知誰先開口，或許是窗外野貓撓著木門，江于暝順著它哄一哄，只不過說得盡是它聽不懂的人話，“你真的想讓我死嗎？”
“我做了個夢。”他這話說的與江于暝的意思風馬牛不相及，“我即將夢到大快人心的部分了，你卻弄醒了我。”
江于暝默然，招水爭又繼續開口：“而我睜開眼，你一直晃來晃去惹人煩，兩者加之，只讓我覺得你是故意的，如果能讓你不再動就好了。”
可他夢裏都清楚自己無能，大概唯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能讓他有點勝算，這都是他多算了的，氣得說什么一起死，他自己何嘗不明白，江于暝死在他手底下，他可討不到任何痛快，代價死是輕的讓他高興的，但江家損失個兒子怎么可能就輕易讓他死呢？
江于暝還是活著罷，健康地平安地活著，畢竟江于暝總是他的一座靠山，不論江于暝的目的，能供他絕路時吃飽穿暖即可。招水爭不是冷血動物，冠冕堂皇的言語在心裏想盡，就是偏漏了他自己的私心，他不愿意江于暝死。
陽光下的祝愿就是他對江于暝產生依賴的最好證明。
江于暝終于躺到招水爭身邊，他碰了碰招水爭耳廓裏結成的血痂，“招水爭，謝謝你沒有真的對我動手。”
他說著違心的話，連事實都不顧忌了，誰操控誰明明顯而易見，他卻一副自己被招水爭掌控的模樣，仿佛招水爭命令他去死，他就會毫不猶豫結束自己，虛偽至極。
“江于暝，我什么也沒做，上天自有安排，只在今天，我想你死了會很可惜。”招水爭偏偏頭，耳朵脫離江于暝的手，照常人所想應該蹬鼻子上臉許一輩子了，江于暝卻靜下來，在這個招水爭好像有一點愛他的世界裏，獨自享受狂歡，他在床角盯著招水爭的后背，他想招水爭的確是鬼，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強烈感覺，就像心臟要從嘴裏掏出來，腸子要被抽出體外，肝臟要被震裂般的劇痛。
這就是愛嗎？
原來他已經這么愛招水爭了。
“以后別抓耳朵，抓我的后背。”江于暝撲上去抱住招水爭，他虛虛地壓著招水爭，他感受著這一切，忽然覺得不可思議，他看不清招水爭的表情，甚至隔著被子無法確切體會招水爭的體溫，但有那么恍人的一刻，破土而出的藤蔓倒置而行，懸在他頭頂，他必須低下頭，離招水爭再近一點，他確信，招水爭是奇異特殊的，仿佛是一種強迫，似乎愛，是江于暝的別無選擇。
招水爭保持緘默，他沒有說，自己不敢碰到他的肩頭，而連接的后背也沒有勇氣，那是一塊禁地，招水爭不敢踏足的禁地。
江于暝等了一會兒，竟睡了下來，他分明見到招水爭的眼珠，但若招水爭這樣，他也沒辦法，他闔眼欲睡，招水爭倒是啟唇：“如此，我感謝您才對。”
“我對你很差么？”江于暝冷冷地問。
根源解決干脆不做就好，江于暝本末倒置，他不這樣說，還不會自會反省，而是自以為是，招水爭不理會，提了提被睡去。
江于暝望著他露在被外的一點身體。
江于暝想起他后背的肩胛骨，嚴重凸起像隨時要破開身體，上面似乎只扒著一層薄皮，并不具有所謂美感，只讓人覺得恐怖，像墜著把骨頭，根本不屬于他本身的骨頭，突兀著漲飽他的皮，極致到快要撐裂開。
招水爭吃得不算少，每頓都吃滿一碗，但他可能是餓久了，肚子裏空了太多位子，補不完的位子，他再怎么吃都是在彌補從前，而當下他依舊瘦得不成人樣。
鎮上人都覺得他們不相配，認為江于暝和這要死不活的家伙過不長日子，甚至私下找江于暝介紹旁人，最后當然不了了之。
外面月光安寧，黑夜有時，明日無期，他等黑夜后的明日，等覆覆明日中終須有的招凈。
他們沒預言的能力，但終會知道，他們間并非恩賜，僅僅是劫難。
安貧五日后才來，望向招水爭的神色有探究之意，他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安貧心裏變成什么樣，要么是被囚禁的可憐蟲要么是精神疾病患者，沒人清楚安貧相信哪個，不過他心裏怎么想一點也不重要，表面功夫到就行，安貧很自覺，不進門而在外喊江于暝。
招水爭抬頭瞧了他一眼，又低頭喝藥。
兩人商量好，江于暝會跟著安貧去家裏，前者去收拾物件，后者深深地看著招水爭，許久點了點頭，把鑰匙放在門口晃動的磚頭底，招水爭靠余光瞥見，緩緩擱下碗，待到江于暝離開，他走到水池邊，手指壓住舌根，拼命地嘔剛剛吞進去的藥液。
也虧他制了這么多年藥，味覺嗅覺敏感，今早的味兒不對，估摸著有催眠成分。
取下鎖環時他深刻地感受到，自由，有時還是很美妙，不過大概也就在這一時，所以他也不是貪戀自由的人。
他一步步往前走，直到鎮上的店街，他呼出長長的一口氣，而他卻低估了黎并小鎮，這條街走到頭又是泥路，鎮子上的路還修得十分奇怪，七拐八彎毫無規則，偏偏他問過路人，他們只道你快回家罷，江師傅該著急了，沒人告訴他路怎么走，皆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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