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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因薩下雪了，據(jù)說某地區(qū)的軍隊(duì)已經(jīng)打到碐城，碐城易守難攻，可倫因薩的槍彈物資是比不過的，只能撐一段日子，黎并的地理位置微妙，打下黎并，倫因薩首都便會很快淪陷，如若攻破碐城，則黎并危矣，倫因薩危矣。

入春太久，卻落起鵝毛大雪，黎并的莊稼難逃一劫，加之報(bào)紙上的戰(zhàn)信，鎮(zhèn)上人民人人自危，恐滅頂之災(zāi)。

江于暝和招水爭這兩個沒心沒肝的倒不怎么在乎，林武后來來過幾次，他有點(diǎn)怵江于暝，每次都站在門外，問起過招水爭的疤，他心裏其實(shí)有了猜測，但不敢信，他聽說過有這樣一種人，既有女性生殖器，也有男性生殖器。

林武有時是來找江于暝招魂，他母親對于金子的下落依舊閉口不談，就入土為安了都不樂意告訴她這敗家子。林武卻懷疑江于暝從中使了巫術(shù)，他太自大，還沒看清母親對他的心灰意冷。他故意站在門外聽江于暝的墻角，他果然聽見了母親的聲音，怒火直沖腦門，他想也不想就踹了門進(jìn)去。

他聽不進(jìn)去母親的解釋，一心想著江于暝一定知道了金子的埋藏之處，他瞪紅一雙眼，死死看著飄在空中的魂：“我是您親兒子！您不告訴我？！沒死的時候我不跟您計(jì)較，您肉身都爛沒了，我不繼承那些金子誰來？這個招魂師嗎！！”

被稱作母親的女人也看著林武，不再說話，她教出一個品行不端的兒子，她羞愧不已，這些金子若給了林武，林武也不會去好好經(jīng)營店面的，她不是沒給過林武機(jī)會，最后呢，林武嘴上說的是開店，結(jié)果拿去賭了嫖了，這金子就是被別人挖走，她也不想留給林武。

江于暝看著林武一個人上躥下跳，收了工具想要離開，林武將他攔住：“你一定知道金子在哪裏？！告訴我！”

“我不清楚，如果你真的關(guān)心你的母親，或許你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質(zhì)問我一個外人。”

江于暝對外一向寡言少語，對于這樣的人，他正常應(yīng)該保持緘默，或者只說不清楚，大概因?yàn)槟赣H二字始終是他心頭一根刺，他說了這么多。

“你有什么資格教訓(xùn)我？！你有媽嗎？！我怎么聽說三年前你來的時候就一個人！”

坐牢以前，他在黎并住了一小段日子，那時他還不會招魂，之所以打著招魂師的名頭，是為了出獄后找到招水爭和他過平淡的日子，何為平淡呢？江于暝以為就是一間屋子，一份工作和兩個人，他總是單純得可笑。他為什么不知道，一個家，不是兩個各懷鬼胎，同床異夢的人組成的。這世上，會愛他的只有媽媽和哥哥，他已經(jīng)都失去了，后者還是他自己選擇斷絕。你看他，多蠢。

林武問起時，他忽然又想起媽媽，是啊，三年前媽媽沒有跟著他來黎并，可媽媽不是好多年前就死了嗎？原來她在江于暝心底蓋了座小房子，她臉上是溫和的笑，她不停地?fù)]著手，仿佛在呼喚江于暝回家。

天人永隔，他死了，便能回家了。

那水爭呢？他和他的“家”怎么辦。

江于暝不欲多想，他揩去額頭的雨珠，看了看林武開口：“回家罷，要下雨了。誰會沒有媽媽，可你的媽媽死了都不安生，要被你擾，被你煩，我放過了她，今后再不念著她了。”

他抬腳要走，又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你放過她罷。”

林武后面的話他沒聽，這雨很快下大，如同那一年的末日雨，“母親”的身體被車子碾過，碎了一般，看不出外貌，只有被血染紅的一小塊地面，“她”多愛干凈，連死都只臟一小處，連死都有雨來洗凈血污，“她”那么小，他才擁有“她”一個半月，自此，他看見招凈就會心臟痛。

江于暝渾身濕透了，他還是慢慢地走。

淚和雨一樣，把江于澆得狼狽不堪。

他不知道自己哭的理由，只是重覆地想，如果有一把槍就好了，他想殺人，想殺……

他頹然地躺倒在雨地裏，不敢多想那名字哪怕一秒鐘。

招水爭老遠(yuǎn)就瞧見某個傻子淋雨。

“江于暝，你在這裏做什么？走，回家。”

江于暝楞了很久，就在招水爭以為他淋發(fā)燒神智不清時，江于暝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

招水爭偏了些傘給江于暝，江于暝推回去，他隨手擦了擦眼，“你撐著就好。”

“我發(fā)燒時的藥還有么？”

“只剩藥渣子了。”

“你是想燒死？這死法可不太美啊。”

“你是有比較美的死法？”江于暝嗤笑。

“我不需要，你是少爺，不能死得太難看，我是賤民，就是死時一身污穢也沒人看。”

“喪服呢？”

“見父母一定得體面點(diǎn)，不能讓他們看出我在上面活得不好。”

招水爭神情淡淡，傘只罩住他自己。

“他們會等你？你還能見到？”江于暝冷得直發(fā)抖，聲音也跟著輕輕抖。

“你不是說你母親不會放過你，我想他們也不會放過我。”

“水爭，我放過她了，我不怨她了。”

江于暝是否知道，他放過母親以后，唯一抓住之人只有招水爭一個了，大概是知道的，卻還是如此任性地把留下的半條命賭在招水爭身上。

招水爭笑笑：“你長大了。”

母親曾說要陪他長大，最后陪他長大的卻是大院子和招水爭。

林武總是來堵江于暝，他篤定江于暝知道金子埋在哪兒，江于暝懶得理會，這幾日沒有招魂的事，除去那一個小時要招魂，其實(shí)最初他都在屋子外面的廚房做，不過招水爭說了有點(diǎn)愛他以后，他似乎懷揣著一種不能讓他曉得的心理而躲去了外面，因?yàn)榱治洌坏貌挥忠频綇N房，好在招水爭大部分時間不會出屋子。

氣急敗壞的人是毫無理智可言的，無數(shù)次的碰壁讓林武產(chǎn)生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得不到的金子，江于暝也休想得到！別人更是想都不能想！

黎并失火的事發(fā)生得不少，何況這草房頂，好燒得很，于是一個壞點(diǎn)子在他心中成形膨脹，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宣揚(yáng)個事，不管招水爭是不是雙性人，他都會說他是，身敗名裂后點(diǎn)火自殺，這不是很合理。他還是想少了，如果大家知道招水爭是雙性人，不用他動手，也會有上千種死法等著招水爭。

屋外吵吵鬧鬧，江于暝親了親招水爭讓他繼續(xù)睡，自己穿好衣服開門，“各位這個點(diǎn)不睡覺來找我作甚？難不成這鎮(zhèn)上的活人都來讓我給死人招魂么？”

這完全就是咒人家親朋死的難聽話！

“江師傅，我們并非刻意為難你，你也清楚的，這冬天過不去，冬雨還急，偶爾暖個幾天，莊稼都被凍死淹死了！找大師算卦，大師說是有人毀了黎并啊！須得將他殺死才能解除憂患，這陣子新來鎮(zhèn)上的就你媳婦一個……而且‘它’還是個陰陽身，不人不鬼啊！”為首一個中年男子開口。

招水爭在裏面利索地穿上衣服，悠悠地問了一句：“我不是被你們推下河早死了嗎？不人是有可能，不鬼？我這死而覆生，怕是成水鬼了罷。”

“推下河？”江于暝皺了皺眉，回頭看招水爭問：“什么時候？”

這一個問話，外面的人擠著似乎要沖進(jìn)來。

江于暝沒轉(zhuǎn)頭，從后腰處拿出一把槍，沒看外頭的人，上了膛就舉起來：“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