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踏著銀白的星光回去，這裏的星星全然不是紀澤從前看過的那般暗淡渺小，是又大又亮，難怪以前古人會說“手可摘星辰”。兩個人沿著原路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去，跟在身后的緬甸士兵依舊是一言不發(fā)，好似全然當了背景圖一般。

陸梟一直賊賊地笑著，眼裏滿溢著心滿意足。紀澤很是受不不了地撇了陸梟一眼，“很像是從哪裏小偷小摸回來。”陸梟一把搭上紀澤的肩膀，壞心地用力捏了捏，故意壓低聲音道，“我這是偷情回來了?！?

紀澤無言，連連感嘆自己是誠心找調(diào)戲。

吊腳樓裏的燈光依舊是飄飄搖搖地亮著，寨子裏村民住的是低矮的茅屋，此刻都像是匍匐在地面的動物沈沈睡了過去，只有那么一盞燈，是為著陸梟與紀澤亮著。

倆人回了屋，紀澤便打算往自己的那張小竹床上躺去。這個房間原本就是昆威專門用來招待貴賓的，裏頭就只有一張大床，安排房間的時候，陸梟卻是極力希望“貼身保鏢能夠跟著我，習(xí)慣了”，這才在裏頭另外加了張小床。

陸梟一把拉住紀澤的手臂，后者困惑地望著陸梟，晶晶亮亮的黑眼睛已經(jīng)染上一層困意，剛剛在冰涼的河水裏泡過的身子舒舒展展，愜意到無法自已，紀澤正想趁著這么一股舒服勁兒趕緊入睡。照明天的行程，他們是要去加工廠的。這裏只是昆威和緬甸村民落腳的寨子，罌粟田和加工海洛因的初步工廠都在山的另外一頭。

“和我一起睡吧?！标懩橙苏鎿礋o比地邀請道。

紀澤驚得眼睛更亮，“陸梟！你，你想干嘛！”

陸梟笑得活像只大尾巴狐貍，帶著精光的眼神將小白兔從頭到腳好好掃視了一番，這才在紀澤越發(fā)尷尬和不自在的眼神中渾不在意地拋出一句話，“阿澤，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紀澤躺在陸梟身邊，內(nèi)心郁結(jié)地想，要不是你那種表情那種語氣那種態(tài)度，我至于想太多么？悠悠的風(fēng)一直從旁邊吹過來，并不是因為在紀澤的肖想中終于神奇地憑空出現(xiàn)一把電風(fēng)扇，而是陸梟拿著大蒲扇悠悠地一下一下替紀澤扇著風(fēng)。

“阿澤，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干什么？”陸梟醇厚得如同酒釀一般的嗓音也隨著這悠悠的風(fēng)宛轉(zhuǎn)悠長起來，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有誘惑人心的味道。

紀澤撲眨著眼睛想了想。

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夏天裏睡不著時媽媽抱著自己替自己用扇子扇著風(fēng)，慢慢哄自己睡著。扇子扇出來的風(fēng)跟電風(fēng)扇甚至是空調(diào)都是不一樣的，平靜安逸，風(fēng)裏似乎帶著能讓人心平氣和的意味，而不是現(xiàn)代文明帶來的快節(jié)奏和躁動不安。

小時候，將來，兩個起點和終點一般的詞。

“我要回去，繼續(xù)當警察?！奔o澤將手枕在腦后望著黑黑的屋頂，突然說道。對，從小時候起，自己的愿望不就是一直希望當個像自己爸爸那樣的警察么。

陸梟不可遏制地低低笑了起來，手中的動作不停，“你該不會想告訴我，這是你小時候的愿望吧？你小時候是不是也要寫諸如我的夢想我的愿望之類的作文，然后寫自己要當警察？”

紀澤忿忿不平，“有什么好笑的，難道你沒寫過么？起碼，我小時候?qū)懙脑竿屠硐?，我實現(xiàn)了，我真的當警察了?！?

陸梟盯著他光潔的額頭，額角是細細碎碎的發(fā)，輕輕一吹，就會溫柔地四下散開。這是個，一直活著很認真很執(zhí)著的紀澤。就像他一直堅持當警察，完成自己的愿望一般。即使他這個愿望在陸梟看來有那點帶著天真的幼稚，可你卻又不能不羨慕。能夠活得純粹又執(zhí)著的人，并不多了。

“你的愿望呢？”紀澤問道。

“當一個畫家，有自己的畫廊，在世界上最大的美術(shù)博物館辦自己的畫展?！?

這樣的夜，真的有蠱惑人心的安寧。陸梟想起久遠到已經(jīng)全部褪色只剩參殘余破碎的回憶，想起他的母親給他買的第一盒蠟筆，他在空白的紙上隨心所欲地畫著毫無意義的線條。沒有任何技巧，沒有任何色彩的精巧運用，有的只是他大膽豐富得想象力。

“你還是可以的，畫得挺好看的?！奔o澤沒有學(xué)過畫，更加不會欣賞，不過，在他眼裏看來，陸梟的畫就是好看。

“呵呵，這個愿望太久了，所以不實現(xiàn)也罷?？晌椰F(xiàn)在又有了新的愿望?！标憲n沈沈地敘說著。

“什么？”某個家伙好奇地問道。

“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那天在雪峰寺裏，我許的愿望是，和紀澤一起，到白發(fā)蒼蒼?！标憲n低低嘆道。

因為紀澤繼續(xù)著他的理想，因為陸梟偏離了他的愿望，所以，一個警察，一個原本想要當畫家的黑幫老大，并排躺在緬甸山林裏的一座竹樓裏。在這似乎回到原始狀態(tài)的地方，沒有城市裏可以污染天空和的五光十色，暫時擺脫了身份的枷鎖，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分享內(nèi)心深處，最隱秘最深刻的愿望。

而愿望總是因為具有對未來高度的期待和它無法掌握的未知數(shù)，所以顯得那樣的美好，就像是早晨朝陽未升之前，凝結(jié)在綠葉花瓣上的露珠，晶瑩剔透，勝過寶石無數(shù)。

紀澤只覺得鼻頭一陣酸楚，卻是澀到他不知道該說什么，要一直在一起，怎么在一起？兩個男人？一個黑幫，一個警察？一個想要抓捕他歸案的警察，一個似乎一心要將黑道走到底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