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丁向宇坐在醫(yī)院狹長冷清的走廊裏，額頭的汗水順著臉頰不停滑落，滴在他逐漸發(fā)冷的手背上。

他向來討厭消毒水的氣味。

在他的身側(cè)，急診手術室的綠色燈牌仍然刺眼地照射在他的肩膀。

方才那猝不及防的車禍仍在他腦海中盤旋，歷歷在目。

當救護車到達現(xiàn)場的時候，居嘉禾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醫(yī)護人員將她抬到擔架上，她的身體就像一團被塞滿了海綿的小熊娃娃。

他掙扎著起身追趕上去，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和殘留在眼角的淚珠，竟不由自主地雙腿發(fā)軟，一個踉蹌再次摔倒在地上。

他無法判定自己的狀態(tài)究竟是來自□□的疼痛還是精神上的崩潰。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覺得快要活不下去了。

在微弱的月光下，救護車和警車紅藍相間的頂燈來回散發(fā)出刺眼的光芒，周圍人聲鼎沸，不過是些路過的看熱鬧的市民。

他們嘰嘰喳喳的聲音鉆入丁向宇的耳中，如同一把將他凌遲的刀。

“這摩托車是危險哦，就是應該禁掉的。”

“是說啊，我每次看到這些摩托車開這么快要嚇死的啦。”

“你說說看現(xiàn)在的年輕人，好省的呀?！?

貨車司機好心上來攙扶，聲音由于緊張害怕而微微顫抖：“小伙子，不要緊吧？”

他推開貨車司機的手，顧不上膝蓋處不停往外滲出的血，繼續(xù)向前走著。

醫(yī)護人員將居嘉禾安置在救護車上之后，終于空出手來拿著空擔架想要過來幫助丁向宇，可他卻只是揮揮手，一頭鉆進了救護車的車廂，坐在了居嘉禾身邊。

雖然丁向宇渾身是血，但經(jīng)過全身檢查后發(fā)現(xiàn)也只不過是一些皮外傷，在護士的消毒包扎后便沒有大問題了。

但這對他來說，壓根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有許多個時刻，他都忍不住想，為什么現(xiàn)在進手術室的不是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大門依舊緊閉。而在一分一秒的時間流逝中，丁向宇的心理防線正在一步步地土崩瓦解。

要是居嘉禾出了什么事該怎么辦？要是她再也醒不過來該怎么辦？

丁向宇緊握拳頭重重地朝身邊無人的座椅用力地砸了下去，鮮紅的血漬順著緊纏的白色繃帶滲透出來，而他卻絲毫不覺得痛。

下一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劃破了急診室的寧靜，他側(cè)過頭，看到孫婷和居遠宏正帶著慌張的神色往這個方向跑來。

他站起身，在兩人的身后看到了另一個緊跟著的，熟悉的身影。

孫婷走到丁向宇面前，四處張望著：“阿宇啊，禾禾呢？禾禾怎么樣了？”

居遠宏雖然平時看起來總是慢悠悠的腔調(diào)，此時的語速也如升空的火箭一般：“大晚上的，你們?nèi)ジ陕锪?？怎么會搞成這個樣子？”

還沒等丁向宇開口，站在孫婷居遠宏夫婦后面的女人突然往前一個跨步，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剎那，伸出手給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雖然臉上帶著熾熱的麻感在此時算不上什么疼痛，但丁向宇還是木訥地站在原地，驚慌失措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孫婷見狀，連忙上去勸架：“阿宇媽媽，你這是干嘛？我們有話好好說，別動手打孩子。”

丁向宇的母親向菲在大公司一路從底層摸爬滾打到中層，平時就是一股雷厲風行的作風，不怒自威，下屬看到她連大氣都不敢出。此時此刻，她也根本懶得聽丁向宇解釋，憑借她對自家兒子的了解和對事態(tài)的基本判斷，心中大概已經(jīng)有了數(shù)。

于是她瞪著丁向宇，斥責道：“我對你平時沒什么要求，就希望你安分守己別給我惹事，很難嗎？”

丁向宇看著母親眼底向上蔓延的失望和淡漠，想說的話便盡數(shù)化作了急診室裏冰冷的空氣。原本，他也沒什么好辯駁的。

看著默不作聲的丁向宇，向菲對他的嫌棄早已寫在了臉上，她轉(zhuǎn)過身，對孫婷說道：“居嘉禾媽媽，居嘉禾的醫(yī)藥費都由我們來出，要是她真的有什么三長兩短......”

“她不會有事的?！倍∠蛴畲驍嗔讼蚍频陌l(fā)言，低著頭看著醫(yī)院地上的格子地板，又重覆了一遍：“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像是祈禱，又像是給自己的安慰。

而向菲看向自己兒子的目光卻愈發(fā)冰冷。像是在呵斥手底下不長進的員工似的，她的聲音低沈又不容反抗：“你給我閉嘴?！?

孫婷到底是看丁向宇長大的，她明白發(fā)生今天這樣的事肯定也不是他的本意。更何況現(xiàn)在居嘉禾到底什么情況也不清楚，她還是心軟地勸說著向菲：“別怪阿宇了，禾禾福大命大，肯定沒事的?！?

而居遠宏則是看著手術室緊閉的大門，不停地搖頭。

向菲嘆了口氣，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昂貴的亞麻西裝伴隨著她的動作而起了一絲不太明顯的褶皺。

她低聲自語道：“是我沒教好孩子，自己不務正業(yè)也就算了，還要去害別人?！?

或許在此情此景下，人總是難免敏感。聽到向菲裝腔作勢般的自怨自艾，丁向宇甚至來不及思考便脫口而出：“你有教過嗎？”

向菲也是暴脾氣，一下子跳了起來：“我這么努力工作還不是為了給你更好的生活嗎？沒有我你現(xiàn)在能過得這么自在？”

“你爸那廢物能指望他什么？四十多歲還是爛泥扶不上墻，在公司裏混個文職。你說他再婚之后管過你一天嗎？你的學費生活費不都是我出的？”

說到激動處，向菲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來，她用手捂著胸口大口呼吸，時不時向丁向宇投去一個兇狠的眼神。

夜晚的急診人不是很多，前臺值班的護士時不時朝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孫婷又上前安撫：“你們都少說兩句吧，醫(yī)院裏吵來吵去的像什么樣子?！贝藭r，她覺得自己不像一個在手術室外擔驚受怕的母親，反倒像個老娘舅。

就在三人陷入僵局之時，手術室的門緩緩地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