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才的話真是睡夢中遞了枕頭過來。我本想快速站起，卻冷眼瞧見魏婉儀楞了楞，自嘴角扯出一抹自嘲淡笑，片刻中，又見她收拾了神情，喜滋滋的回頭看向我：“姐姐，瞧，皇上真是體貼的很。如今皇后被禁，宮中雖有婕妤娘娘，但皇上獨獨讓您代他探望賢妃，可見是恩寵獨一份的。”

我低下眉眼，心中猶豫片刻，不想再做什么矯情，扶著巧荷的手站起，挺了挺肚子，笑道：“皇上既然吩咐了，咱們就去瞧瞧。妹妹，你要是不嫌麻煩，不如陪我走一遭？”魏婉儀連連笑應：“瞧姐姐說的。容妃娘娘的吩咐，嬪妾怎敢不遵。”我掩嘴嬉笑兩聲，和魏婉儀一路打趣，往梧桐殿行去。這一路走得，心中松快至極，又是百般惡意揣測，見著賢妃后，必定是能瞧見她憔悴模樣，還能嘲諷她幾句，想想就覺得痛快。

誰料到，行到梧桐殿，就見梧桐殿一片寂靜，全然沒了失去了元家家主的慌亂樣子。等巧荷喚門進去，先映入眼眸的，竟是賢妃身著一襲月色長裙，正穩穩站在回廊上，拿著剪刀在裁剪盆栽。走近幾步，又見她耳邊戴著一朵白色絨制簪花，上頭用幾顆銀珠點綴，襯得那花鮮艷欲滴，比之鮮花都要艷上幾分。

賢妃抬頭見我來了，淺淺笑了笑，直起身子：“這不是容妃嘛，來，快過來。”我已是四妃之一，雖無貴，賢，淑，德的頭號，但也不用像賢妃行禮。我略略點了點頭，走了幾步上前，露出悲戚的神色：“姐姐，您還沒聽說？”賢妃放下手中剪刀，接過若姑姑遞上的帕子，擦凈手，神態自若的回應：“你可是聽說了，家父的事情？”

“嗯，”我撫了撫發髻，嘆了口氣，“本宮奉了皇上的口諭，特來看望賢妃。”賢妃一聽有皇帝的口諭，怔了怔，卻也不得不跪倒在地，口中謝恩：“多謝皇上。”我任由她結結實實行了禮，才虛扶：“快些起來，賢妃姐姐。皇上讓本宮來看看，可是有什么短缺的，或是有什么話要對皇上說的，都能告訴妹妹。”

賢妃“哦？”了一聲，左右看看，失笑道：“本宮還能短缺什么。本宮貴為四妃之首，已是皇上厚愛，不敢再做奢求。若是說起家父的事情，”賢妃仰頭看了看四方屋頂割成的天空，淡然搖頭：“家父為國捐軀，那是家父身為臣子的分內的事情。”

我一怔，眼前所見和之前所想全然不同，元景明死了，倒像是給元家加了籌碼似的。果然，賢妃居然笑出聲：“皇上對咱們元家真是沒說的呢。已經讓本宮的哥哥襲了家父的職，連爵位都給承襲了。”我抓緊手中帕子，卻不曉得該說什么才好。魏婉儀適時上前，讚道：“元家在皇上心中自是不同的。”

賢妃淡淡掃了我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倒是讓容妃妹妹失望了。”我被她話語一驚，已尋回心神，堆了笑：“賢妃姐姐說什么呢。令尊雖死，但卻讓元家獲了殊榮，真真是劃得來，劃得來呢！”賢妃瞇眼，怒意一晃而過。故意嘆了口氣：“只是有件事情，說起來真真丟臉。”

我已沒了繼續探看她的心思，便想隨意敷衍兩句便走，可不想賢妃攔住我的去路，冷冷看向我說道：“家父一時不備，讓一個世仇的后人混入元家。便是他害了家父的命！”嘴角緩緩彎起，“說起來，他也真是命大，逃亡時身處亂箭中，還是不死。現下正丟在元府的水牢裏，等候發落呢。”

我一時心神大亂，往后倒退幾步，抬頭看著賢妃惡意的笑容，只覺得腹疼難忍，頭脹欲裂。難不成瑾鈺哥哥他，是為了滅元賊才混了進去？

可此時此刻，我已沒有別的心思來想這些事情，腹中鼓脹，似有什么要強行奪門而出。我瞥了眼神情漠然的魏婉儀，心思一動。強忍著撕裂般的疼痛，故意走上幾步，快速彎了腰，拿起那盆郁郁蔥蔥的盆栽，就往賢妃腳下丟去，嘴裏恨恨說道：“世仇？你可是說我們楚家！我們楚家哪裏還有后人，唯一的后人就站在你跟前，你可還想再來誣陷我們一遭！”

我突然發作，讓賢妃嚇了一跳，往邊上一躲，嘴裏嚷道：“放肆放肆！”本能伸手擋了擋，我也不管她有沒有碰到我，往后就是一跌。眾人目瞪口呆中，巧荷飛快撲倒在地，給我緩了一下，但還是跌的極重。我身子一落地，就覺得腰間似被人踩了一腳，肚子收縮難受，捂著肚子，緊緊掐住巧荷：“快，快去傳錢太醫，我像要生了。疼的很，疼的很！”

巧荷不放心自己離開，卻架不住我死死盯著她讓她快去。她看向魏婉儀撲通跪地，重重磕頭：“求婉儀主子救救奴婢主子，奴婢立即便能回來。”魏婉儀在震驚中恢覆神智，忙道：“快去快去。”巧荷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咬牙跺腳飛快的跑了出去。

我握著跪在一邊魏婉儀的手：“妹妹，妹妹，我要死了。”魏婉儀露出一股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神情，忽下定決心般的看著我的小腹：“放心！姐姐，你的孩子絕對不會有事的。”說著，直起身子大喊，“蓮曲，蓮曲，快，快一起扶著容妃娘娘回宮。”我抓著魏婉儀的手直起身子，卻見鮮血順著裙擺蜿蜒流下，看上去駭人之極。

我強撐著回頭看向驚容滿面的賢妃，勉勉強強說道：“賢妃娘娘，等我一死，我們楚家滿門都交代在你手裏。你們元家可痛快了？”

魏婉儀怪道：“現在還說這么些廢話做什么？”扶著我負上蓮曲的背，“快走快走！”我昏昏沈沈，卻聽魏婉儀在耳邊急急叮嚀：“姐姐，可千萬別睡著，想想你腹中的孩子。”我聽魏婉儀這么關照，自然也不想自己孩子出事，死死咬著自己下唇，強迫自己清醒起來。

等回到翡翠堂沒多久，就見巧荷拉著錢太醫匆匆而至。魏婉儀低語道：“妹妹去和皇上稟告。”我點了點頭，露出點懇求看向她，就見她嘆了口氣，聲音壓的極低：“其實姐姐何苦來的，皇上這點心思，難道姐姐還不明白。妹妹我，種種作為，也不過順著皇上的心意，給你們兩個湊趣罷了。”拍了拍我的手，揚高聲音，“妹妹一定據實稟告，請姐姐放心。”

等魏婉儀出去，我拉過巧荷，低低囑咐：“讓錢太醫開藥，一定要此時生出來。”巧荷傳了話出去，錢太醫匆匆進來，跪在腳踏上給我把脈，低語道：“娘娘，現在胎兒受了震動，若是服一劑保胎藥，那......”我拼命搖頭：“不，一定要此時生出來。何況，”我嘆了口氣，“剛才本宮跌的那跤實在太重，我擔心，擔心的很。”

錢太醫嘆了口氣，出去開藥給我煎服，又差遣商五去太醫院尋穩婆。巧荷跪在我床邊，給我細細抹汗，壓低聲音問道：“主子何必那么著急，還有一個多月，小主子才到日子呢。”我苦笑搖頭：“你忘記了，我這個日子怎么能準？正好趁這個機會，也能掩蓋了過去。”巧荷“嗯”了聲，又說道：“那，那，奴婢，奴婢要不要去通知王爺？”

“不！”我驚呼，恨恨說道，“我害他太多。不能再連累他了。”巧荷默默看了我眼，不再多說。過了不久，錢太醫端著藥碗進來，讓巧荷伺候我服了。這藥端得厲害，沒有多久功夫，肚子一陣抽緊，下腹墜脹感越發厲害。忍不住低低呼疼起來，人也不由自主的試圖蜷縮止痛。

錢太醫點了點頭：“下官出去候著，商公公應已將穩婆帶來。”我此時已聽不清楚錢太醫說了什么，只知道過了沒多久，一個打扮齊整的中年嬤嬤，進門躬身行禮，掀開蓋著我的被子，用力扳開雙腳，探視一眼：“娘娘，還沒好呢。您忍忍。”

我胡亂點頭，那嬤嬤又說道：“奴婢給您備些參湯去，瞧著要些功夫呢。”說完起身出門，我已自顧不暇，實在沒法去想這些事情。正是疼的幾乎筋疲力竭之時，蝶巧跟著那嬤嬤端了參湯進來，我冷眼瞥見蝶巧，神情詭異，眼神閃躲，不敢看我一眼。我心道，這個蝶巧一直有些古怪，此時我正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時刻，萬一有人趁亂......，我死了沒關系，這孩子可怎么辦！

蝶巧小心翼翼端起參湯，湊近我唇邊，我半點都不敢沾，只拼勁力氣，揮了開來。湯碗落地，破裂清脆聲響起，倒是讓我打了一個寒顫。瞇眼看向蝶巧：“滾出去！”蝶巧一驚，眼眶先紅了一片，恍恍惚惚奔了出去。

我死死盯著那嬤嬤：“我不喝東西，你看看，現在可如何了？”那嬤嬤見我剛才發怒，心裏想必也慌了神，哆哆嗦嗦看了一眼：“娘娘，才剛剛開了一點兒，還要忍呢。”我舒了口氣，轉眼看向巧荷，巧荷領會我的意思：“奴婢給您去備些湯食。”我應了，見她匆匆出去，又見嬤嬤束手站在一邊，便也不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