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分不出真假，張舟粥閉眼想想，站起，背過身去。

“這可是我張家祖屋！做陰宅？”

“得加錢?！?

楊總管點(diǎn)頭，“好，再加兩成，不過我有要求，張家祠堂里的牌位和幾件貴重的擺設(shè)，要取只限今天。”

“那幾樣？”

“我想想...”楊總管突然哈哈笑兩聲，“張家是大戶人家，祠堂里有些貴重物品再正常不過?！?

燕梔做保人，兩人簽字畫押，給過鑰匙，燕梔對(duì)楊主管作揖，“巧兒姑娘有心了。”楊主管回禮，“燕梔姑娘有心人?！?

送了楊主管，燕梔拿了銀票要去收好，張舟粥信她，請(qǐng)她管賬。張舟粥高高興興留在正廳和眾人講剛剛的事。何春夏和齊白鈺邊聽邊交換眼神，等張舟粥講完，齊白鈺遞過眼色，示意何春夏先說。

“楊巧兒自由身，有積蓄，還要留在戲班？楊主管與她相戀，為頭牌的位置，殺了秦雨虹？楊巧兒心有愧疚抑郁而死？可狐妖剜眼，蕙蘭杜鵑，解釋不通?。俊焙未合南氲妙^疼。

莫青衫和燕蝶一口否定，同為三大樓的藝人，燕蝶與楊家戲班相熟些，她開口，“楊主管有妻女，感情很好。巧兒姐留在戲班是因?yàn)樗龥]去迎囍閣時(shí)默默無聞，是楊少川替她贖的身，她就說楊家對(duì)她有恩，要知恩圖報(bào)?！?

齊白鈺也沒了頭緒，“那咱們現(xiàn)在是去刑部、教坊司、迎囍閣，還是張府？”葉殊進(jìn)門。

“何春夏，莫青衫，出來?！?

倆人見葉殊冷著臉，猜到緣故，莫青衫不肯起身，何春夏伸手去牽她，遲疑轉(zhuǎn)瞬即逝，伸手。

莫老爺子立于院中，何春夏主動(dòng)上前，把莫青衫在自己身后藏了，莫老爺子見狀，冷哼一聲，不理二人，對(duì)葉殊開口，“小葉?！比~殊要分開兩人，何春夏不許，葉殊發(fā)火，“目無尊長，像什么樣子？”手底下用了功夫，何春夏被推到一邊，莫青衫自己乖乖上前到莫老爺子身后站好，沖葉殊深鞠一躬。

“葉叔叔。”

“謝謝?！?

何春夏急了要鬧，“師父！衫衫回去又要討打！他是個(gè)什么劍主，他就是個(gè)黑心腸的...”咽喉挨了一記，疼得眼淚出來，捂住脖子蹲下干嘔，不能發(fā)聲。

葉殊低頭向莫老爺子賠禮，“小徒無禮，讓莫?jiǎng)χ饕娦α恕！?

莫老爺子嗯聲，轉(zhuǎn)頭對(duì)莫青衫，“昨日砸了人家的場子，楊老板心善，不追究了。以后上了戲臺(tái)再敢鬧，別怪我心狠?！?

“我這輩子不再上臺(tái)?！蹦嗌啦槐安豢?，自己跪了等著挨打。

莫老爺子礙于周邊有人不好發(fā)作，咳了兩聲，忍住氣開口，“你是能耕田還是能織布？沒有老子給你飯吃，你能活到今天？不唱戲？不唱戲你靠什么活？”

“我就是餓死，也絕不靠賣笑換一個(gè)子過活！”

秋水劍出，懸于莫青衫額前一寸。

莫青衫抬頭，劍尖入肉，血。

莫老爺子，二十三歲接秋水劍，此后五十年，握劍的手從未顫抖。

第一次。

劍尖劃爛莫青衫的額頭，血順著鼻尖滴落。

不低頭。

葉殊扶住莫老爺子，“都是自家人，話趕話急了，何必置氣?！卑蛋凳箘?，將莫老爺子拿退一步，莫老爺子收劍，轉(zhuǎn)身。

“我養(yǎng)了你十年，十年的吃穿用度，自己去掙，一個(gè)月內(nèi)，送到我莫家。做不到，賣你去富貴人家做妾，做到了?！?

“我莫家，再無莫青衫?！?

揚(yáng)長而去。

正月初六，馬日送窮，宜嫁娶、破土、入宅，忌下葬。

一路，何春夏默默想著葉師講的話?！靶牟辉撚凶鸨埃舜_實(shí)有，這叫規(guī)矩。我不曾受窮，也不肯苦你，你也大了，要能看見人間百態(tài)。莫老爺子就看的比誰都明白，生在低處的女子，想向上爬，只有依附男人一條路走，提這么個(gè)要求，是要衫衫明白生活之艱，也是用心良苦。”

“尊老愛幼的美德，切不可忘，你最近愈發(fā)任性，肆意妄為，這次討了打，讓你漲漲記性?！?

一口一個(gè)美德，規(guī)矩，都是些什么狗屁！

四人四馬，莫青衫額上用白綾纏好，到迎囍閣跟前，被伙計(jì)攔了，“奔喪的隊(duì)伍已經(jīng)出發(fā)了，您幾位騎得快些，能趕上?！饼R白鈺打過招呼，問，“往那兒去？”

“之前被滅門的張家那兒，聽說以后就改成墳地了，怪瘆人的。”

張舟粥砸吧砸吧嘴，趕著馬就往前去了，“完了，我家祠堂的牌位還沒取?！绷砣诉吀呎?，“誰的葬禮，也不問問?！?

“秦雨虹尸首還在刑部，猜是楊巧兒?！?

不一會(huì)，追上浩浩蕩蕩一行人，佛道開路，敲鑼打鼓，撒花紙錢，楊少川手捧楊巧兒牌位在隊(duì)伍最前端，嚎啕大哭，老者的撕心裂肺，是真?zhèn)摹?

何春夏見了開口，“這老頭有意思，昨天哭兒子的小妾，今天哭戲班的姑娘，還都這么傷心，真是個(gè)多情種?！饼R白鈺指著扶棺的兩人，一位是楊主管，另一位蓄須，個(gè)頭不高，雙眼炯炯有神，“楊主管替她扶棺情有可原，楊子杰替她扶棺？這排場也太大了?！?

“你認(rèn)識(shí)，怎么說？”

“楊子杰靠東宮捐了個(gè)七品文林郎，雖是散官，可身份尊卑有別，替一個(gè)戲子扶棺，若非兩人有超脫世俗眼光之誼，此舉極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