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雖是急于趕赴容家莊，司馬逸卻因他的傷勢將行程又推后了一日，第三日辰時方始拔營啟程。平度尋來輛馬車，用棉被鋪得厚厚實實的，硬讓李章躺于車中。司馬逸全程立于一旁一言不發(fā)，末了看了平度一眼，狀甚嘉許。

司馬逸前日說過那番話后，見李章始終無有回應(yīng)，整天都十分消沈，卻未再繼續(xù)追探究竟。時至今日，再是如何自我如他，也已明白并非所有人都將他視作理所當然的中心，而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還有君臣上下之外的方式。他若仍以過去的常態(tài)來對待李章，就只能與他越走越遠了。

這認知使他很迷茫，卻使他有了新的方向，進而激發(fā)了誓要達到目標的斗志。只是這一回，連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再恣意任性了，李章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早已讓他怕到了心裏，如今便是要他再像過去那樣，他也不敢了。故而李章安靜地歇了一日，路上又只聽見駕車的平安樂在外面嘀咕自語不休，司馬逸卻始終隨在禁衛(wèi)之間，未再刻意接近親密。

他們從隆堯縣城出發(fā)，挨近傍晚時已抵達西營，就地扎營休息，平度又為李章弄了頂暖帳，平安樂小心伺候更是再無怨言。李章知道平度真正伺候的是司馬逸，對此并無感激與不安，倒比往時更加沈默。他是見慣勢利涼薄的人，對是否真正發(fā)乎于心的善意一向分得清明，因而他會感激平安樂之前的粗魯照顧，卻不會對如今的小心巴結(jié)放在心上，更不會因此而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便讓一根筋的平安樂對他又多了重不解與好奇。

晚飯后，李章靠坐在床頭翻看暗衛(wèi)傳來的消息，對容燮回去后的動向十分在意，暗衛(wèi)卻并無關(guān)于他的更多情報。他皺眉出了會神，喚來白杉輕聲吩咐了幾句，白杉得令，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司馬逸隨后跨進賬來，止住李章要起身見禮的動作，不大在意地說：“容家莊不過是個鄉(xiāng)野莊院，蘇青陽又毀了他的戰(zhàn)備物資，成軒逃往那裏只能是死路一條，就算有紇奚從旁夾擊，又能奈我何？”

李章皺眉道：“我方雖有十萬人眾，真正能與紇奚一戰(zhàn)的也只有定北軍與定南軍的五萬人。紇奚前日是被樁石陣搞毛了，亂了陣腳，正面對戰(zhàn)的實力依然不容小覷。如今蘇將軍孤軍前置，我擔心會被容燮下套引誘，陷于危境。”

“據(jù)孤所知，容燮不過是形意門的外傳弟子，隨軍征戰(zhàn)不過兩三年，從無帶軍作戰(zhàn)的經(jīng)歷，就算他有些小計謀小手段，蘇青陽久經(jīng)沙場又豈能輸在他的手上！”

李章思慮更深，話也說得更慢了起來：“話雖如此，容燮卻是心機深沈不露聲色之人。我只是覺得危險臨近，真正會是什么卻毫無頭緒……”

司馬逸伸手拍了拍李章的肩膀，不以為然地說道：“你若當真放心不下，明日便和孤的禁衛(wèi)縱馬先行，定南軍就交由平度按計劃前行便是?！?

李章聞言安心了些，沒有介意司馬逸的靠近，順手將看完的暗衛(wèi)報告交給了他：“看來柯留比這回是鐵了心不干了，不知成軒又靠什么才能繼續(xù)留住紇奚?！?

司馬逸就勢在床邊坐下，一張張報告粗略看過，心中更多的是與李章再次靠近的欣喜。他不敢有所表露，耐著性子將報告看完，鄙夷地說道：“他還能有啥法子？不過是賣祖求榮罷了。只是這回來勢洶洶卻灰頭土臉，怕是連柔然都回不去了！”

李章默然，轉(zhuǎn)回神才發(fā)現(xiàn)司馬逸竟與自己并肩坐于床頭，下意識便挪開了一些：“時辰不早，皇上該回去歇息了！”

司馬逸滿心不愿意，卻依言站起身道：“這些禁衛(wèi)也都習過九番陣，衛(wèi)尉丞孫緒方的指揮中規(guī)中矩，已不輸當年的蔡煜明，只是與你仍差距甚遠。孤是真想與你再并肩戰(zhàn)一回啊！”

李章垂著眼簾字斟句酌地回道：“皇上千金之軀，實不該以身犯險。我們?nèi)缃褚卜钱斎涨嘁陆?，更無必要為戰(zhàn)而戰(zhàn)。李章學陣至今皆為求生，即便當日有所突破，也是因勢而發(fā)、隨機而變。若非被逼入絕境，李章與他人并無差別。

九番陣看似繁覆，歸根結(jié)底都是在三人陣的基礎(chǔ)上套變而出，目的更是只有一個——那就是取勝。劉前輩從未對使陣之人束以條框，一切皆以具體情境而變，不求好看但求結(jié)果?；噬鲜欠衩靼?？”

李章說完抬起眼睛看向司馬逸，司馬逸無語，在李章明澈的目光中竟覺得有些慚愧，一點私心頓時無所遁形，連之前的稱讚也似乎變得虛應(yīng)了起來，臉上十分的掛不住，卻又不好發(fā)作出來，站在原地進退不得。

李章看得明白，重又垂下眼簾簡單地說道：“皇上不明白也正常，這些原就是侍衛(wèi)禁衛(wèi)們的份內(nèi)事?；噬夏芘c李章有當日那一戰(zhàn)，李章同樣記憶深刻，就讓它留存在記憶中罷！”

司馬逸悵然長嘆，自以為已深知李章，到頭來依舊是以己度人。他深深地看著李章，這樣理智淡然無欲無求之人，像是沒有系繩的風箏，隨時都可能飄然而去，讓他頓覺焦躁忐忑，不知道能用什么將他留住。

他掩飾地圓場道：“孤也只是一說。你尚且?guī)е鴤圆荒茉倥c人動手。何況孤便是想打，成軒也沒有能與我們勢均力敵一戰(zhàn)之人。你既放心不下定北軍，明日便盡早動身罷！”

司馬逸說完負手離開了暖帳，一直候在帳外的平安樂才敢端著藥進來，走到李章跟前夸張地拍著胸口道：“參軍你真是大膽，竟敢問皇上明白不明白！”

李章面色不動，抬手去接平安樂手中的碗。平安樂規(guī)矩地奉上后，滿臉艷羨地看著李章道：“聽我家將軍說，你也是打小就跟著皇上的，我瞧這皇上挺好說話，是不是你要什么他都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