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喊

許姝背上冒出一層冷汗， 她緊緊咬住牙，離開不死樹葉會有什么下場她連想都不敢想，但是男人提的要求又很合情合理， 不死樹葉本來就屬于他。

不，不對……

許姝的手右手已經(jīng)碰到了左手手腕內(nèi)側(cè)。

不死樹葉在皮膚上浮現(xiàn)出來， 完整的葉脈， 此時只有最下面一圈亮著生機的微光。

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彎， 指甲摳住葉脈邊緣。

一股從未有過的心悸襲上心頭，許姝的心跳一聲快過一聲，恍惚間， 她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臟急促收縮跳動的聲音。這是她面臨死亡最近的一次。

看著這個只有黑白兩色結(jié)合的房間， 無數(shù)猶如蝌蚪般的文字在虛影的紙頁上飛梭，等她死了之后，是不是也將被文字所控制， 變成居民樓裏另一個恐怖的存在，就像一樓的姜蘭。這原本就是小說給她的安排。

許姝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 一個念頭變得越來越清晰——

不想死。

求生的本能迸發(fā)出強大的力量， 許姝感覺身體從紙頁的控制中掙脫少許，恢覆了一點自控力。

她手指松開。

男人不悅地擰起眉頭， 好像對許姝不受控制感到不解。

他腳邊的紙頁堆積了很多，并且不斷在往上移動， 一張張往男人身上貼著，好像要重新變回那個渾身紙屑的人。

許姝感覺有些怪異， 男人白天說的話又再次浮現(xiàn)：入夜之后我會忘記很多事，變成另外一個我， 一定要叫醒我。你去過外面， 這層規(guī)則你一定有機會打破的， 只要你足夠堅強。

許姝觀察男人，他的臉色冷冰冰的，仔細看甚至還有些木訥，和白天說話的語氣神態(tài)有很大不同。難道剛才她用情節(jié)提醒他的身份，以為已經(jīng)叫醒了他，實際上還是另一個他，并不是白天的他

男人不滿意許姝不受控制，慢慢朝她走近。紙屑已經(jīng)重新長到了他的小腿，他卻恍然不覺。

許姝越發(fā)肯定心中的判斷。

“你不是作者，你不是他?！痹S姝不知道該怎么做，她連身體都無法完全控制，既然白天說了是叫醒，那她就用叫的。

男人面露憤怒，“我就是作者，創(chuàng)造出這裏的人。”

“那你說，六樓你寫了什么”

男人楞住，周圍紙頁紛飛，變得更加狂暴和混亂。

他臉頰輕顫，用手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頭，“六樓……”

許姝繼續(xù)叫喊，“你證明不了你是作者，我不會把不死樹葉給你。”說完這句，她聲音轉(zhuǎn)輕，又弱弱地說了句，“送人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

男人痛苦地呢喃“六樓寫的什么”，但很快他又臉色變得猙獰，“不死樹葉我要拿回來”。

他又朝前挪了兩步，地上堆積的紙頁幾乎快把他的小腿給埋沒了。他朝許姝的手腕抓過來，手指撲了個空，怪異的是，他的左右臉逐漸顯現(xiàn)出不同的表情來。

半張臉目光兇狠地瞪著許姝，另外半張卻是茫然四顧，就連眼珠看的方向也不同，此刻的他，就像兩個不同的人捏合在一起。

許姝頭皮有點發(fā)麻，但背后那些原本束縛著她的東西也放松了許多，她掙扎了兩下就獲得自由。

男人還在原地和自己互搏。

四面墻壁沒有出路。許姝沒有選擇，還是必須要想辦法叫醒真正的他。

“你寫這本小說是為了什么”許姝轉(zhuǎn)身問他。

兇狠的半張臉森然一笑，“當(dāng)然是為了怪異，驚悚，恐懼?！?

另外半張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你呢你怎么想”許姝問他。

“我……”那半張臉說，“我不知道，是恐怖小說，但不只是恐懼……”

許姝決定要幫他一把，提起一樓的姜蘭，二樓的宋懌，她不疾不徐地說著，那半張臉漸漸平靜下來，眼睛似乎也有了光彩。

“你寫的是恐怖小說，但小說裏那些被殘害的人，像是姜蘭，還有原本的我，你安排我們成為樓層最恐怖的存在，為的是什么”

男人的半邊臉陷入沈思，過了許久，另外半張臉越發(fā)陰沈，他緩緩開口道：“為了懲治那些惡。”

他忽然彎身抓住了貼在小腿上的紙頁，撕地粉碎。

“我的小說，不只是恐懼。就像要寫光，就必須寫黑暗，要寫善，就必須先寫惡?？植赖氖侨诵模詴邢Ｍ?。我要寫的，是樓裏的悲歡和愛與信仰，是那些被黑暗腐蝕過曾經(jīng)最美好的模樣?！?

男人抬起頭，半張臉上陰森恐怖的表情變得無奈，表情和另外半張臉融合，變得斯文溫和。他的背后有幾頁紙上的字體散發(fā)出黑色霧氣，很快消失殆盡。

所有的紙頁全都消失，房間變回原來的樣子。

許姝回過頭，看到門重新出現(xiàn)，頓時松了口氣。

男人對她道了一聲謝。

許姝倒是很不好意思，總不能說因為他討要不死樹葉，她拼命了不想給，才發(fā)現(xiàn)這裏面的問題順便幫了他。

男人見她沒說話，笑了一下說，“其實我構(gòu)思小說的時候沒想那么多。被你提醒我才想起來，原來還藏著我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深一層的意思。”

許姝說，“這大概就是原文和做閱讀理解的差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