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就看中了林泮。

小小的少年容貌俊秀，眼神寧靜，與忐忑、驕傲、渴盼以及緊張的同班生對比鮮明，好像姹紫嫣紅中的白月季，脫穎而出。

柏納德立時明白，他不屬于這個地方。

事實亦是如此，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和安靜的性格，林泮升學(xué)幾無障礙，順利成為3a生。

他再也不用回逼仄喧雜的保育院了。

今后呢？他能逃離他們這些人飄零的宿命，擁有一個安穩(wěn)寧馨的家嗎？柏納德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須抓住機會，為兒子創(chuàng)造這樣一個機會。

沒辦法，林泮再好，也不是他的孩子。

雄性動物繁育后代的機會太稀缺，總是特別在乎傳下去的基因。

柏納德沒有再看，回到臥室繼續(xù)忙碌。

大約半小時后，他將所有資料整理成電子書冊，總計十八頁，每一頁代表一年，涵蓋柏澈從小到大所有的檢查報告，繁瑣的數(shù)據(jù)被整理成一目了然的圖表，稍微看看就能了解個大概。

同樣準備好的還有一管冷藏的血液。

“聽說私人醫(yī)院的基因分析設(shè)備更精準詳細，能幫他做的話，麻煩你多費點力氣。”柏納德言簡意賅，“錢不是問題?！?

林泮仔細收進公文包：“我會盡力的，明晚再給你消息?！?

柏納德默默點頭。

“我回去了。”

“路上小心?！?

門打開又合攏，隔絕了室內(nèi)清涼的空氣和培根的香味。

外面熱浪滾滾撲來。

雖然正處于一生中的體力巔峰，奔波整天，林泮還是有些累了。他回到自己的車裏，擰開能量水喝兩口，拿裏頭的糖分和鹽敷衍空空如也的胃。

其實，在柏家吃也不是不行，柏納德并不會小氣一頓飯，可他發(fā)現(xiàn)保鮮室的面包已經(jīng)是數(shù)日前，就知道不宜久留。

還記得最早見到柏納德，他把他帶回小洋房，傭人會烤脆脆的餅干和新鮮的土司，濃郁的牛奶味迄今難忘。

在林泮有限的見識中，那就是天堂了。

但柏澈的病慢慢拖垮了他們父子。

柏納德對兒子心懷愧疚，什么都買最好的，玩具要無菌無害的，被褥要真絲的，家務(wù)機器人必須最先進全能才能打掃干凈……舒適的生活背后，全是金錢的影子。

很久以后，柏納德才意識到自己的積蓄支撐不了太久，想增加收入，可為時已晚，還被藥販子騙過一筆錢。

希望這次能徹底解決問題。

林泮趴在方向盤上，淺淺休息了片刻，才振作精神回郁金香路。

略有不滿，他出門一整天，巧克力買回來只能她一人包裝，累到手酸。老吳已經(jīng)回家，晚餐剩余的東西也被他帶走，沒他吃的份兒。艾倫說花園的自動驅(qū)蟲器不管用，鹿小姐看到一只蟲子，嚇了一跳。

事情這樣多，哪有功夫吃飯喝水。

林泮沒有理會要幫忙的暗示，也沒聽艾倫的抱怨，只有鐵姨躲不過，接了她塞過來的設(shè)備清單。

“監(jiān)視器才這么幾個，死角太多了。你和鹿小姐說一下，這些必須買?！?

他只好道：“是是?！?

然后走到三樓，敲敲影音室的房門：“鹿小姐，我是林泮，能進來嗎？”

“進。”

他推門進去。

三樓主臥隔壁的房間被改成了影音室，有一個落地窗和露臺，裏頭是全套最新的音響和投影設(shè)備，配備超舒適的大沙發(fā)和吧臺，腳下是厚厚的毛絨地毯，可以看電影到世界末日。

“您的學(xué)籍證明已經(jīng)辦好了。”林泮拿出她的檔案袋，“隨時可以報名任何一所大學(xué)?！?

“噢。”鹿露暫停電視，接過來翻看，隨口道，“你吃過沒有？今天好熱，晚上我讓老吳做了壽司，你吃點不？”她把桌上的托盤推過去，“嘗嘗看，還行，這是鴿子湯，我給你留了碗。你先吃，我把這個放好?！?

她機關(guān)槍似的說著，也不用他應(yīng)答，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回臥室，將學(xué)籍證明放進小書房的的抽屜鎖好。

徒留林泮怔立原地，看著明顯留出來的一份晚餐，一時怔忪。

為什么要留給他留晚餐？

在林泮的記憶中，除卻專門的宴席吃飯，像柏家那樣遇見飯點邀請他共用，就是最溫情的時刻了。其余時候，誰會管他有沒有吃飯？保育院發(fā)飯靠爭搶，排前面才有正常的飯食，剩下的只有能量棒，學(xué)校食堂限定營業(yè)時間，逾時不候，等到工作了，要好的同事才會約一起進餐，領(lǐng)導(dǎo)則最好屬下不吃飯，一天到晚干活。

鹿露怎么給他留了飯。

包吃住的話，給三餐補貼不就好了嗎？

他有些不習(xí)慣，可饑腸轆轆，容不得繼續(xù)深想，情不自禁地拿起一個三文魚壽司塞進嘴裏。

微酸的淀粉甜味和魚肉的蛋白質(zhì)混合，大大緩解了胃袋的蠕動與空曠。

血糖緩慢回升，饑餓感逐步消除，林泮感覺自己應(yīng)該恢覆了力氣，然而不知為何，轉(zhuǎn)身的瞬間，身體驟然下墜，疲憊像深淵的黑暗，一口將他吞噬。

他立在原地，沈默地消化這一刻的暈眩與昏暗。

許久，若無其事地彎腰，收拾滿桌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