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事業(yè)

鹿露大三那年, 林泮讀研一，并出版了他的第一本翻譯小說集。

這算是半盈利半公益項目，政策扶持, 圖書公司可申請免稅，每年都會做。今年他們就看中了林泮發(fā)在大學論壇的幾篇小說，編輯發(fā)郵件和他聯(lián)系, 很快談妥，印刷八百本，電子圖書多渠道上架，稿費八千。

怕他嫌少, 編輯專門解釋：【這是我能為你爭取到的最大數(shù)額，你畢竟是新人, 地球時代的小說回報率一向不高。】

林泮回覆：【謝謝您, 我理解】

編輯十分滿意，想了想，問他在哪裏, 如果在巨鯨市就當面簽合同, 順便聊聊一些稿子的細節(jié)，有些地方她覺得還可以改一改。

【好的】

簡單又安靜的回覆, 編輯想，這大概是個很靦腆的年青人, 于是選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問他明天方不方便。

【就是創(chuàng)想科技園后面那條路, 打車很方便的, 你認識嗎？】

【認識, 我會準時到】

編輯心中打了個響指，又搞定一個任務：【到時見】

第二天, 她上午校對稿子，中午在食堂吃了便當，下午一點左右，剛好犯困，提前十分鐘到咖啡館叫杯摩卡，準備喝一杯等。

剛剛走進明亮干凈的原木風大廳，她就被坐在窗邊的青年吸引了。

襯衫西褲，手臂有袖箍，裏頭暖氣開得足，外套搭在椅背，雖說是中規(guī)中矩的打扮，但版型服帖，袖口和褲腳的尺寸都恰到好處，沒有半點邋遢的累贅。人人都以為正裝最好穿，三件套上身就是職場人了，殊不知糟糕的西服還不如不穿，否則套在身上皺巴巴的，和咸菜沒什么區(qū)別。

像青年這樣穿才漂亮，襯得人挺拔嚴謹，儀表堂堂。不過，量身裁制的西服并不便宜，成衣或多或少都有不合身的地方，他要不是身材特別標準，就是花了大價錢訂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太久，編輯發(fā)現(xiàn)對方朝她看了過來。

她和善地笑了笑，倒不怕引起誤會，自己都五十六歲了，兒子今年剛結(jié)婚。

“是北島編輯嗎？”青年起身，幫她拉開椅子，“請坐，我是林泮。”

北島編輯一時驚訝：“你到得這么早？”

“正好有點事要辦，就早點過來了。”創(chuàng)想科技園有鹿露的份額，按照當時的約定，科技園的東片歸她，西片歸另一個股東，最近對方很想全部吃下，改建成2區(qū)最大的科技園區(qū)，鹿露不太樂意。

他擔心對方搞出幺蛾子，就過來看看什么情況。

北島編輯打量他，兩人要簽合同，林泮的資料寫的是21歲，她還以為是個稚嫩的學生，沒想到談吐這樣得體。

“這是合同。”她取出文件夾裏的電子紙，“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林泮客氣道：“鯨魚圖書是業(yè)內(nèi)有名的出版社，合同很專業(yè)，我沒有什么問題。”

他早就請艾律師幫忙看過了，優(yōu)渥沒有，還算公道。

“那就簽合同吧。”北島編輯爽快道，“簽完我們聊聊稿子。”

“好的。”

林泮接過合約，認真翻看了一遍，確認與之前收到的并無二致，這才提筆簽字。

北島編輯收好合同，打電話讓助理接收，送到辦公室蓋好電子章蓋發(fā)過來。

等待期間，就和林泮說哪幾篇小說需要修改，一些專業(yè)詞匯怎么翻譯好。林泮打開平板記錄，聽得十分認真，有的虛心接受，有的卻說了自己那般翻譯的理由，北島編輯也斟酌著接受了。

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

北島編輯看看表：“那今天就先這樣，合同一會兒發(fā)你郵箱。”

“好的，今天麻煩您了。”

北島編輯笑笑：“不客氣，難得看到年輕人愿意做文學翻譯，你是我約過的翻譯裏最小的一個。”停頓下，閑聊似的問，“怎么選擇走這條路的呢？不方便說也沒關(guān)系，我們就隨便聊聊。”

林泮輕聲道：“是我女朋友說我適合做這個，讓我試試看。”

北島編輯讚同道：“她眼光很好，你很有天賦。”

林泮微微笑。

他過很多專業(yè)很多技能，大多有強烈的目的性，希望增加自己的“使用價值”，但文學翻譯不是為了工作或結(jié)婚，只是因為過去的愛好，以及一點討好女友的想法。

可做得久了，卻覺得別有滋味。

翻譯需要耐得住寂寞，細細揣摩作者的心態(tài)，翻閱大量資料，要有自己的理解，又不能夾帶私貨，過程枯燥漫長，薪酬還低。這恰好吻合了他的性格特點，他不習慣講述自己的想法，卻對很多事物十分敏感。

他分享別人構(gòu)建的世界，以此和他人搭起了交流的橋梁。

很新鮮的體驗，也不會讓他因為被關(guān)註而緊張。

至于出書和受到夸讚，純屬意外之喜。

翻譯者性別模糊，人們看到的是他的理解力和文字表達能力，不是他的外表和身體，哪怕稱讚中只有一半真心，也是對他能力的肯定。

他漸漸喜歡上了這份工作，純粹的喜歡。

“謝謝您。”林泮道，“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北島編輯的眼神愈發(fā)讚賞，男孩子有能力固然好，能謙遜就更好了。

她又提點了他兩句，林泮受益匪淺，看她預備走，忙叫服務員打包咖啡和蛋糕：“多謝您撥冗相見，請務必不要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