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江南春色晚
霜影插入墨潤胸膛的時候，墨春秋覺得一切都安靜了。
一種莫名的情緒涌入他的胸腔，那是——釋然。
他的視線被鮮血模糊，抬起頭只能看見天地之間一方血色。隱約間，他看見不染塵埃的黃璇裙上已然有了血漬，看見年紀尚小的初九和十七也能堅定地握緊手中的劍，看見千楓與莫懷衣多年后重逢竟也是并肩作戰(zhàn)……
他想起很多年前，父親曾告訴他，“春秋，江湖便是江湖，我不要你做這方江湖的英雄，因為英雄生來就是要遭受劫難的。但最起碼，你要學(xué)會做一個俠者，明辨是非，重情重義?！?
“何為俠呢？”彼時他稚嫩發(fā)問。
父親說，“若有一日，你腹背受敵，那敵人很強大，卻依舊有人愿意同你并肩作戰(zhàn)。那你便做到了。”
隔著這漫天的血色，墨春秋仿佛看見了父親堅毅的雙目，穿越了流轉(zhuǎn)的時光，將那讚許的目光灑在他的身上。
此一戰(zhàn)，既是正邪之戰(zhàn)，也是墨春秋同這個江湖的一場道別。他在這苦境裏煎熬了數(shù)十年，意氣風(fēng)發(fā)十余載，東奔西走十余載，受盡苦楚十余載，如今，他也想去過曾經(jīng)自己渴盼的生活了。
墨潤狠狠握住霜影的劍身，他終究還是敗了。為何呢？墨潤不甘心，他掙扎著用自己的最后一口氣問出了那個日夜掛念的問題，“為何？為何先祖會將那信物交給你們。莫非，他真的對我們這一脈失望了嗎？”
墨春秋不禁失笑，“墨潤，事到如今，你還認為那所謂的信物真的存在嗎？他何曾真正信任過我們，不過是將那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戲碼演得盡興。若非如此，我又何至于遭此橫禍。”
墨潤閉上眼，若是那信物根本不存在，那么這些年來墨家主支堅守的東西便是一場空。
先祖原要借這信物之名，吸引地壇其他勢力，以求在他走后，墨家主支能夠全心發(fā)展，不致受到影響。
誰成想，到最后，卻成了“煮豆燃豆萁”。
墨潤真正死心了，他深覺愧對了先祖的種種布置，私心裏卻也責(zé)怪他不向自家弟子言明。若是……若是他說得再清楚些，怎會有這樣一場鬧劇呢……
事到如今，一切都無法挽回。墨潤一死，地壇便將徹底渙散。墨家百余年的經(jīng)營，就要毀于一旦了嗎？
墨潤已然看不到這一切了。
……
“一切都結(jié)束了。”墨春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內(nèi)心徹底放松了下來。
他的江湖結(jié)束了，初九和十七的江湖才剛剛開始。
“十七如今也穿得像個劍客了?！?
“阿九的滄海劍也算是小成了?！?
“懷衣還像是當(dāng)初那個少年似的，我卻老了?！?
墨春秋看了一夜的雪落竹林，聽了一夜的東風(fēng)凜冽。他看著青石巷裏步伐輕快的孩子，他們身上那蓬勃的朝氣宛如初升的太陽。
初九站在一旁，為他披上一件衣裳，“師父，夜深露重，便不要坐在外面了?！?
墨春秋笑得像個孩子，“阿九，還記得在蔡家村的日子嗎？每天總好像是那么長，長得過不完。日子是一條小溪啊，靜靜的、緩緩的，冰冰涼涼，人們總也記不起來它何時悄悄地就走了。那時候，你才這么高呢？如今什么樣的江湖師父都看過了，便不想再留在這打打殺殺的紛擾裏頭。我想回蔡家村，說不準那些伢子們都長大成人了，我該給他們做些成親時候的家具嘍。”
初九抬手幫他理理頭發(fā)，斑白的發(fā)裏參雜著幾縷銀絲，“春不晚，歲不遲，如今回去也來得及?！?
“阿九，你的江湖還需慢慢闖吶?！?
“秋師父偏心！”十七嘟嘟囔囔地撲了墨春秋個滿懷，“好啊，我只是一會兒不在，你們竟背著我講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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