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得得，不一會兒便到了玉滿樓。像玉滿樓一類的地方，從來只在晚上開門迎客，因而白天從來都是閉著大門的。一行人繞行至后門處，開了小門進去。
澹月小心翼翼地扶染塵下車，等兩人站定，環(huán)視四周，竟忽然發(fā)覺到這裏的陌生。今時不同往日，盡管數(shù)月以前這裏也如今日般安靜，卻比不上如今的蕭索。是蕭索!似乎連往日的鳥鳴都已不覆存在。
走上細窄的原木樓梯，每一步的前行都伴著細碎的吱吱聲。沒有人來迎接他們。
三層回廊的把角處就是嬈媽媽的房間，房門大開著，門簾有些松松的掛在門框上，如同無精打采的落葉。。
房內(nèi)隱隱傳出咳嗽聲。
兩人腳步未停，直向屋內(nèi)走去，一步比一步更沈重。
“我從未想過會是這樣…”染塵四下環(huán)視一圈，愈發(fā)覺得四周的凄涼。
屋內(nèi)沒有陽光滲入，只有微風將床帳掀起一個小角。嬈媽媽無力地躺在裏頭，平日一張畫著濃妝的嬌媚臉上如今卻只剩下飽經(jīng)病痛折磨的苦楚和蒼白，此時正在困難地呼吸著。屋內(nèi)只有兩個侍女在照顧，見到他們來，淺淺的鞠了一躬，退到一邊。
見染塵的眉頭蹙起，澹月上前一步扶住她，輕聲沖床內(nèi)道:“嬈媽媽，我?guī)緣m來看你了。”
嬈媽媽動了動身子，緩緩地掀開眼皮朝外看了一眼，蒼白的臉上透出欣喜，艱難的伸出手去，朝她擺了擺，示意她上前。染塵猶豫了一陣，掀起床帳，坐到床邊，將自己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抓著她的那只手收緊、再收緊，仿佛耗盡了生平的最后一絲力氣。
“你陪嬈媽媽待一會兒吧，我出去等你。”澹月拍了拍她的肩，順便招走了兩個侍奉的侍女，轉(zhuǎn)身出了門。
“染塵…”
她的聲音極小，染塵不得不低下頭去，湊到她的嘴邊細細地聽。“是不是渴了?我來幫你倒杯水。”
嬈媽媽費力地搖搖頭，又連續(xù)咳了幾聲，斷斷續(xù)續(xù)道:“你待著…我想多跟你待一會兒。自從你搬走，我整日盼著你…如今總算等到了，一直怕堅持不到這一天…”
“說什么…”染塵反手攥住她的胳膊，“大夫來看過了么?藥呢?按時吃著么?”
“嗯，都是老毛病了…別操心我了，陌公子對你好么?”
“好!很好!”
“那就夠了…他是相府的公子，能娶你做正妻已經(jīng)很不易了，即便陪你的時候少了些你也要多擔待…”
“我知道!我前些日子身子不好，全是他在旁照顧!夠好了…夠好了…”
嬈媽媽咧嘴笑笑，又咳了好一陣。染塵撫著她的胸口，眼神中是從未有過的不安，偏偏嬈媽媽見了卻是一副歡喜不已的樣子:“他對你好我就放心了，往后也有人能照顧你了…這玉滿樓交給旁人我是不放心，所以就叫姑娘丫頭們到別處歇著，停上幾天業(yè)…咱們這地方不同別的勾欄花街一樣!我想現(xiàn)在你既然有了能托付終身的人，等我哪天進了棺材啊，就關(guān)了它，絕不能污了它的名聲…”
關(guān)了它…
染塵楞了楞。玉滿樓是嬈媽媽祖上留下的家業(yè)，流傳到她這一代，再無可傳的子女。她一生不曾成親生子，想必也大都是由于如今的社會風氣。上溯幾百年，文姬是當年京都中的佼佼者，多少風流公子、文人雅士曾一擲千金。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煙襟羅裙，酒染紅綃。當初的人，沒有貴賤之分。哪怕是文姬，不會有人逼她們做不情愿的事，更不會因無處歸屬而被逼得去做大戶人家的侍妾，然而如今…
世道變了。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多年前可以做主母，如今卻不得不屈于人下，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若是如今解散了玉滿樓，那裏頭的姑娘如何還能活得下去? 染塵重重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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